第11頁 文 / 夏霓
柳君今聞言,隨即驚得跪下賠罪。「君今沒有這意思,請大人息怒。」她怕得連話都隱約顫抖。
若不是她太大驚小怪,便是他反應太不尋常。邦彥看著她跪地叩首,那卑微的模樣,如同曾被人嚴厲的管教,才會慌得六神無主。
「你不必戒慎恐懼,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謝大人,謝大人!」柳君今忙謝恩,連頭都不敢抬。
邦彥覺得啼笑皆非,她膽敢擅闖至他面前,擾了他的寧靜,卻在此時顯得戰戰兢兢,未免也太過度反應。
「你,到底在怕什麼?」方纔,她不也和他有應有答,沒現在的氣弱。
柳君今低首,仍跪在地上。「我……我怕大人將君今趕出府邸……只要能留在尚書府中,要我做什麼都好!」
「抬頭。」她說話總悶著頭瞧著石板,未免也太不尊敬人。
她小心翼翼地遵從他的話,眼底藏著些許恐懼。邦彥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莫非真要使弄所謂的美人計?
他歎息,將她拉了起來。「留在尚書府中,你能做怎樣的事?我這裡沒有職缺。」再說她來路不明,貿然安置在此地,又是趙勤帶來的人,恐怕不過是養虎為患。
「我可以從頭學過,鴇嬤嬤說我頗有領悟力,習什麼事都快。」她出身也不是大戶人家,雜事從前也做過,只要吩咐幾句,她能應付得來。
「府裡的粗活都是男人幹的,我這裡若真有缺,倒是缺個護院,你能做嗎?」並非他嘲弄她的柔弱,而是這裡確實沒有適合她的職位。
「大人真要君今離開?」柳君今抿著唇,她要是被趕出尚書府,那倒不如別賴活著了。「那好,我求大人發發善心,賜君今一杯毒酒。」
「你瘋了嗎?」她的要求,誰會應允?
「若出尚書府邸,我只能被遣送回妓館。」要回到從前倚門賣笑的日子,她寧可一死逃離,也不願踏入。
「我替你從樂戶中除籍,還你安定的生活。」對他而言,這並不太難,又能將她請走,一勞永逸。
「君今只想找個可以討個平靜日子過的地方,大人可能不清楚,像我這樣的女子,一旦除名也同樣會惹來風波。」那些曾經聽過她唱曲兒的狎客,可不會放她過清幽的生活。「幸運些,可以到茶館走唱討點銀兩餬口飯吃;倒霉點,或許會因為沒攢錢的地方,又回到妓館裡。」
邦彥擰眉,她說的話倒也很實在。府裡多她一口飯吃並不會有任何負擔,但誰能料得准她是否將引來風波?
「言下之意,你真耍賴在尚書府不走?」
「君今自幼雙親皆亡,城內裡舉目無親,若有人可以接濟,君今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邦彥深深地看她一眼,心裡一方是希望她離開尚書府,而另一頭卻因為方纔的夢,而無法狠下心來。
「你……」他揮揮手,頗為無奈。「以後你出入的地方有限,若沒我允許,不可擅闖府裡任何一處。」
「君今明白,下人該有下人的模樣,往後會多加注意的。」
「別說什麼下不下人,你只須謹言慎行,這樣便行。」邦彥話說完,擱下兵書在桌上,打算請福管事為她安排日後在府內的住處。
不過想必福管事也應當早有準備才是,要不她這三日,睡在何處?
「大人……」見他要走,柳君今迭不忙地喊道。「瑾湘小姐是您的未婚妻?」
邦彥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你的消息真靈通。」他淡淡地笑,頗有嘲諷的意味。
柳君今苦澀地彎起嘴角。「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對。」
「以後我的事,你無須知道。」不知怎地,他聽了心頭不甚舒爽,降了語調,口氣帶有幾分冷冽。
「是。」
見他自亭內離開的身影,柳君今失落地歎息,按著手裡那道印記,也不明白為何自己見到他,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彷彿在很早之前,他們便已經認識,那年歲或許,久遠得讓人感到古老……
而他心裡,會有這樣的悸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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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讓她留下?」一聲嬌斥,響在尚書府中的書齋裡。
「她舉目無親,離開這裡後,只能回到伎館裡。」邦彥擱下筆,平靜地說。
杜瑾湘跺著腳,氣惱不已。「那就讓她回去!反正她生來就是討皮肉錢的!」
「瑾湘,她無法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況且,她也是靠自個兒本事討日子過,不偷也不搶,安分守己。」邦彥明白,這世上有千百種人,不是每個人都能隨心所欲的過日子。
「她一身狐媚的樣子,我看了就不高興!」
「皮囊是天生自然,也同樣由不得人選擇。」他知道她從小嬌生慣養,脾氣也直,有什麼就說什麼,直來直往慣了。
「你怎為她處處說話?」杜瑾湘一氣,抄起桌案旁的藍皮書冊,便要朝不遠處的他扔去。
「放下!」邦彥不等她動作,先出聲制止。「別胡鬧,還像個丫頭似的。」
她摔著書冊,鬧著性子,孩子性子極重。「我不要她留下,這可是尚書府!她是趙勤送來的人,鐵定有鬼!」
「我知道。」他清楚瑾湘在為他擔心啥,她雖脾氣拗,但心思也是細膩。「伹如果留她,咱們或許也可以看看趙勤想玩啥把戲?」
「你別自信過了頭,陰溝裡翻船!」他滿不在乎的態度,讓杜瑾湘不悅,再想到柳君今那女人一臉嬌滴滴的樣子,滿身妖媚的氣味,就讓人不快。
「你當真希望我翻船?」逗著她,邦彥覺得真是好玩。她太過直脾氣,每回總是在他意料內反應。不像柳君今,她前一刻還頗為鎮定,下一刻就緊張兮兮,讓人摸不著頭緒。
「你真的很討人厭!」他明知道她和他是處在同條船上,他翻了她能開心嗎?
邦彥走向她身前,攬著她。「你啊,是怕柳君今搶走你的風采,還是怕她真是趙勤派來的奸細?」
「那樣的女人,憑什麼讓我怕她?」
「終於說出心聲了?」邦彥挑眉。
「你還逗我?」杜瑾湘捶著他心窩。「回頭我和我爹說去。」
「又要告狀?果然是個丫頭!」拍拍她的頭,邦彥侍她體貼,其實更像是兄妹之情。
「邦彥,別讓那樣的女人,留在你的身邊,好嗎?」她要是沒有邦彥,怎能活下去?「就算是定我心神也好。送走她,送到哪裡都好!」
「瑾湘,這是尚書府,一切我作主。」她要是再干涉,就過分了。拍拍她的頭,邦彥帶著她離開書齋。「夜深了,你該回府去,別讓杜伯掛記著。」
杜瑾湘拉著他的衣袖,嬌態盡現。「明日我可再來找你嗎?」
「多陪陪杜家兩老,前些時候我聽伯娘說起,要去城外的大佛寺沐浴齋戒,求家裡出入平安,你就陪她上佛寺。」
「但齋戒要一旬的時日。」她就是待不住,沒見他會發愁。「我不要。」
「你去,當作修身養性,定定自己的玩心。求菩薩多保佑你,遠離大小病痛,永保你平安健康。」牽著她的手,他領著她穿過別院。
「你真是迷信,我現在倒也是挺好的。」
「心誠則靈,多往好處想,你的眼界就會開闊許多。」她太不定性,邦彥認為磨練些沒什麼不好。「一旬之後,我去接你和伯娘下山。」
聽他這麼說,杜瑾湘開心了。「一言為定。」她勾著他的手臂,清脆的笑聲散在風裡。「那我也求菩薩多多關照你。」
「別說胡鬧話,褻瀆神明。」
離開書齋、穿過別院,他倆走過長廊時,經過庭園之際,邦彥敏銳地察覺到亭子裡存有兩人之外的一股規律氣息,他機警地握住杜瑾湘的手,豎耳傾聽,風中夾雜一聲淡淡的歎息聲,令邦彥意外想起府裡還有個他不甚熟悉的人——柳君今!
第五章
送走杜瑾湘後,邦彥循原路回到書齋內,經過亭子時,他刻意放慢腳步,仍見到柳君今逗留在園中的身影。
夜已入亥時,天邊懸著滿月,比往常見的還要圓滿湛亮。銀光灑落,讓她單薄的身影顯得更加柔弱。
邦彥向前步去,在每一步朝她邁進的同時,他甚至有種跌入夢境的奇異。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見過她的背影,帶著淡淡的哀愁,甚至是身不由己的感慨。
「夜深了,還不睡?」怕她嚇著,邦彥未踏進亭子裡,便先出聲。
柳君今回首,見他一身墨衣,襟上繡著金色鳥紋繡樣,簡單中帶有一絲沉穩的威儀。他神態一派輕鬆,夜晚中的他,比白書看似可親些。
「邦大人。」她恭謹地福身,不敢怠慢。「君今可有打擾了大人雅興?」
「沒有,只是我見你夜裡還出房門,有些意外。」邦彥自她身旁坐下,撲面而來淡淡的香氣,就像是夢裡他也曾聞過的氣息。「住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