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夏霓
邦焰宛若是地獄中誕生的羅剎,渾身浴血、兩眼怒紅,冰冷的鎧甲染滿生靈的熱血,好比是赤色的紅服,艷得令人顫寒。
刀起、刀落……他一路從宮外殺進宮殿,所及之處屍橫遍地,如同是用人身鋪成的一條血路。腳下血流成河,丹水漫進殿內,有如無間煉獄。
「景華!景華!」他是因愛而成羅剎,脫離正道,如惡鬼般地血滅整座宮殿。
這一日,他等了三年!細心布下天羅地網,在趙王身旁倍受寵信,一掌攬下趙國兵權,終爬到今日地位。
他換下殿內外禁衛軍,換上自己的親信,隻手遮天,欲滅絕趙王,也要奪她!
邦焰踏入後宮,直闖太子妃宮室,一手推開宮門,竟見景華端坐在裡,像是早有心理準備,他有一日將是以下犯上,成千古罪人。
握著當時他贈的玉珮,她該想到那是他與自己起誓的信物。
邦焰將血淋淋的大刀擱往身後,信步朝她踏來,她的美麗,仍舊和他記憶中一樣美好,甚至更加絕麗。
他每一步向前,身上沾染的血珠就直墜地面,一路踏來,留下朵朵盛開得詭異的紅花,開滿在他的腳邊。
只有在地獄中,才會見到這般殘酷又冶艷的血花。而他卻一手在人間,毫不留情的種下了它,當作是愛她的一種決心。
景華閉上眼,不願見今日他的狠心,將自己化成地獄的惡鬼,血洗整座深宮。
「邦焰……你為何要這樣做?」她問得顫抖,心冷得猶如凍在冰窖之中,已寒透的芙渠。
「妳要我成大事、做英雄,我便如妳所願。」朝她伸出手,邦焰要她將當初兩人起誓而為記的痕跡,見得清清楚楚。
「可我不要你犯下滔天罪孽!」景華含淚,他這樣算什麼?和其它受慾望蒙蔽良知的惡人有何不同?「你殺的,可是無辜之人!」
「我若不殺,他們便是阻饒我前進的絆腳石。」他說得理直氣壯,終化成羅剎,無心無淚。「要做,就要夠狠!」
景華揮開他的大掌。「邦焰,你喪心病狂了!」他怎會成了這模樣?七分不像人,三分已成鬼!
「為了妳,要我成魔都甘心!」他將她扯到懷中,俊容佈滿戾氣。「縱使死後受千刀萬剮之痛,亦是無怨!」
她永遠不會曉得,那一日她成了趙國的太子妃,他的心痛是無可形容。甚至是比千萬隻蟻蟲蝕咬,還要更疼上千倍萬倍。
「這三年來,妳永遠不會明白,我到底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入眠。」說是悔恨交加,還無法一言道盡。
「難道我又快活?」景華大吼,失去往常冷靜。「我總在想,這生為何如此漫長!」她守著這座宮闕,猶如冷宮,沉悶得毫無生氣,比陵寢還要教人感到惡寒。
邦焰拖著她,欲將她帶走。「只要殺了趙王,我登上王位,妳便屬於我的!」
景華哀莫大於心死,他到底也當她是爬上王位的附屬品了。「邦焰,你是愛我,還是拿我當你做英雄的借口?」
「因妳,我企圖改變自己的命運,縱然不是走在正道上,也不得不走。」要是沒遇見她,或許今日他也不再是自己。「早在一開始,就無法回頭。」
邦焰將她拖離宮殿,後又遇見前來阻擋的余兵,他一掌掩去她的雙眼,揚手不留情的取下數十多條性命。
她聽聞兵刃砍至肉身的細微聲響,那本該是被湮沒在秋風之中,卻意外鑽入她的耳裡,被放大得與好比鼓聲,震耳欲聾。
「邦焰……」她在他的懷中啜泣,她終究為他招致災禍。
再度睜眼,眼前屍首倒臥在地,十步之外,一條他方走過,便吞下難以估計的生靈所魂斷的血路。
他已成魔,不再為人身。
景華淚水沾濕他的鎧甲,殘餘的血痕和滾燙的淚珠融在一塊,在他心口中再度幻化成另朵名叫良心的紅花。
「住手……你快住手……」她扯著嗓子,悲慟至極,欲喚他清醒的吼聲,被兵刃相擊,無數哀號泣聲給掩蓋。
他殺人如麻,身手矯健得不似凡人,銀光流轉間,招式利落得像黑白無常拘人魂魄,一勾便無回頭之境,只能邁向閻王殿前論功過。
然而,他再有通天本領,神魂已冷酷得失去人性,可終究是肉身,也有極限。眼見不知從何而來的兵卒至殿外湧入,讓邦焰欲殺趙王的計劃是鎩羽而歸。
「邦將軍!你趕緊回頭,別再執迷不悟。要是太子妃有個萬一,你是唯一死罪!」曾經同為生死至交的戰友,今日見邦焰鬼迷心竅,起兵造反,悲痛至極。「我會和大王求情,但願你能到此為止。」
「滾,別攔我!再囉唆,我連你一道殺!」揮舞著大刀,他若回頭,這些年的煎熬又算什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若不做梟雄,就僅能是永遠的流寇!我不甘心!不甘心!」
這是他的豪賭一回,賭上生命的一回戰役,是為自己而戰,為她而戰,為他倆的愛情奮勇一搏。
若不這般,他一生回首,能夠想起什麼?至少,他曾經勇敢過,也曾轟轟烈烈、奮不顧身過。
因為有她,他可以做一回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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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雖美,不過一夜美麗,此生有相遇、惜相逢,生死門前互等候。今日一別,來生再見……切莫忘懷,掌中誓約,魂滅情不變,吾心亦不變。
江河湍急、白浪滔滔,岸邊芳草萋萋,可比人間仙境。
兩道身影佇立,渾身血淋,已分不清蹣局踏來的路子,遺留在沙地上的是先前沾染的熱血,更甚是自他手臂上蜿蜒而下的艷血。
曾經,他走到窮途末路之際,因為她而遇見曙光;直到後來擁有千金萬銀,卻見她投入他人的懷抱中;如今手裡再度有她,他也同樣到了被逼到死胡同裡。
邦焰握大刀的手,早已失血過多達麻木的狀態,他渾身是傷,鎧甲殘破不堪,形勢狼狽難堪。
那些跟隨他的兵卒,已被趙王身後及時趕到的援兵全數殲滅,剩他一人尚做困獸之鬥,情勢危急。人生沒有幾回大起大落,焉有何色彩可言?但,邦焰萬萬沒想過,會來得這樣急、這樣快。
秋日不寒,風兒勢暖,可他卻身子感到萬分惡寒,冷得猶如裸身躺在雪地,渾身骨肉都刺痛得讓他顫寒。
「邦焰,我們還能回頭嗎?」立在他身側,景華輕聲問他,將手按在他的腹背上,企圖止下盈滿熱血的傷勢。
「妳想回去,還是勸我放下屠刀?」他不願成佛,已是邪魔。
手裡的大刀,這些年不知斬殺過多少寶貴的生命,除了煉獄是他最終的歸所之外,還有哪處可以收容他?
「我只想知道,遇見我,你至今悔是不悔?」
「從不後悔。」他說得堅定,語氣懇切得教人動容。
景華微微一笑,甜美得如同最初遇見他的模樣。這些年來,她好久都不曾這樣笑過。「夠了,這樣就夠了。」
邦焰將她擁在懷裡,這些年來,他多想日日夜夜這樣攬著她,將她當成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如今,她終成為他今生中,唯一留在身邊的女人,至少在他死前,她仍舊是看著自己。
「我只怨自己,沒能成為妳心中的英雄。」大刀握得死緊,熱血自掌心蔓進刀身上,他說得極不甘心。
直到如今,景華這才明白,他的人生若無她,或許還有平靜知足的日子可過。
「如果我從沒說過那句話,今日你便無須走到這步田地。」她悔,將自己一度的希望,強加在他身上。
她憑什麼要左右他的人生?她已經得到太多太多,卻仍嫌不夠,同時也一併奪走他應該過的生活。
「要是沒有我……要是沒有我……」她懊悔,心裡正下場永遠不會停止的大雪,企圖將她全數掩蓋。
「還好有妳,還好我還可以遇見妳!令人覺得上天待我不薄。」枕在她的肩頭上,他累得好想好好睡上一覺。
景華閉上眼,可以感受到掌心裡,他即將消逝的生命。熱血浸濕她的衣袖,甚至在與他為記的掌印上,都沁滿他體內奔流的血水。
「我曾想過,不做英雄,趁夜將妳偷走,將妳帶到某處窮鄉僻壤之地,妳做農婦,我為牧人,生幾個白胖的孩子……這三年裡,我好幾回做了這夢……」
清淚落在他的肩頭,景華為彼此的際遇,痛心疾首。他話裡的想望,對他們而言卻是奢望。
那是多麼平凡無奇的願望,可她始終無法為他做到。
「當年妳走向趙國大殿,受趙民的叩拜……我以為我會痛得隨即死去……」他撫著她的臉低訴,憶起她哭著說今生負他時,他只能怪命運的擺弄而怒得無法壓抑。
「可是,我沒有……眼睜睜見妳成了趙國的太子妃……」每個一細節,他都沒有眨眼,見得那樣仔仔細細,幾乎是印在心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