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千惠
她輕輕拍撫著他,溫柔地說著,「阿基裡斯的腳踝,參孫的頭髮都是他們的致命傷,你我怎麼可能例外?我也怕鬼、怕蛇、怕很多很多東西啊!」
「真的嗎?」
「你至少不怕鬼,只是怕孤單而已。」她吐舌俏皮的說道:「這一點比我強得多了,你還記得吧,前兩天我第一次遇到佩卓的模樣。」
他怎麼會忘記?簡直只能用歇斯底里來形容。
一回想起她的模樣,忍不住便笑了開來。
凝視著她,諾因突然感覺心中有個糾纏了十多年的重量,輕飄飄地落了地。
眼前這嬌小可愛的女孩,此刻看來,卻是比自己堅強高大了數十倍。
他汲聞著她身上那股女性的玫瑰甜香,忍不住伸出手去,緊緊環抱住她的腰身。
然後,附在她耳邊,很低沉、很溫柔的說:「謝謝……」
被關在密閉空間裡,也許不算是一件太壞的事……尤其跟一個這樣溫柔的女性相處。
最後他們倆是被下了班的法藍給救了回來。
當法藍拿著打火槍來「解決」這輛奧迪的門鎖時,諾因忍不住發出哀嚎。
「我新買沒多久的奧迪!」
「忍忍吧,」法藍一邊按著開關噴小火,好融化鑰匙孔裡的冰,一邊說道:「你的健忘越來越嚴重,真應該好好放個長假,讓你使用過度的腦袋休息,而不是老窩在家裡。」
「這是我的工作。」兩人終於好不容易擺脫這狹小空間,忍不住先伸個懶腰,再長長地歎口長氣。
法藍與諾因抱著食物,張瑋慈提點小東西,一起走上公寓。
法藍陪著他們走到四樓,要回去時,還對她眨眨眼,「這個有健忘症的老頭,拜託你多費心照顧。」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諾因的臉漲得通紅,而法藍已身手矯捷地逃下樓去。
她想起那天佩卓也說出類似的話語。
「他們好像都誤會了什麼。」諾因不自然的轉過頭去,臉依舊紅得像是火燒過一樣。「因為我從沒帶過女性回來公寓……」
「所以?」她挑高眉毛。
「他們可能都以為,嗯……」他深深吸口氣,「以為你是我重要的……嗯,女伴——」
他轉回來,不好意思的看著她,「如果會對你造成困擾,我代他們向你道歉……」
張瑋慈聽到這番話,心裡逐漸升起的不是困擾,而是一種淡淡的——她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的情緒,像是有點喜悅,又有點害羞的感覺。
面對這種情緒,她只覺得手足無措,只好假裝忙碌的拿起食物,「我們為什麼一直站在門外?趕緊進去吧,你今天一整天都還沒吃到東西呢。」
諾因見她不承記也不否認,心裡湧起微微的失望。
不過——他自我安慰著,畢竟事情還沒開始,至少,他還沒開始追求她。
對她的好感,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無限延伸。經過剛剛的事情,讓他下定決心想要追求她。
她就是他命定的那個人,狼的直覺向來強烈——
雖然,他曾經不幸的失敗過一次,但經過時間的歷練,他會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瑋慈把食材全部放入冰箱,一邊煮菜,一邊指使著諾因把客廳與餐桌收拾出個乾淨地方,好準備用餐。
當諾因只是把報紙與雜誌往旁一推就算收拾乾淨的時候,她便會揮舞著鍋鏟要他認真找個地方,好放那些雜物。
他會一邊笑一邊鬧,趁她不注意偷吃盤子裡的肉塊,並且笑鬧著打賭她絕對不敢吃五分熟的牛排——
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麼快樂、這麼無憂無慮……
因為她的出現,這個「曾經」終於又在生命裡復甦。
當張瑋慈很高興的發覺她所煮的食物不必放在亂七八糟的書堆當中時,他們才開始用餐。
「按照你的要求,我把牛肉只烤了五分熟。」
她切開牛肉,不贊同的嘖了一聲,把都是血的那一塊分給諾因,看起來像有七
分熟的則放到自己盤子裡。
接著,她十分井然有序地,依次把馬鈴薯、菠菜以及萵苣也放進盤子裡。
「我不吃蔬菜!」狼人為維護物種尊嚴,出聲抗議。
「你吃!」她嘴裡喃喃念著,像是對誰生氣一樣。「如果我能吃下帶血的牛肉,你也能吃下蔬菜。」
兩人面對面而坐,瞪大眼睛看著彼此的盤子。
「請用。」她對他皮笑肉不笑地比劃,「嘗嘗看我的手藝。」
諾因咕噥幾句,叉起一塊熟透的馬鈴薯送進嘴裡,緊閉著眼,頗有壯士赴死的決心,那表情像是吃什麼難吃的藥一樣。
「這麼難吃嗎?」
她以前還時常請朋友吃飯耶!不可能到了紐約,手藝卻全部留在台灣了吧;:
只見他咬了幾口,接著張開一邊緊閉的眼,對她眨呀眨,「想不到,味道還不壞。」
雖然他不是兔子或是地鼠,然而,這種食物的口感的確還不壞,就算沒有熟悉的肉味,但是不難吃——不像想像中的難吃。
張瑋慈聽到他的評語,笑了開來,「我就跟你說吧!」
接著,換她得吃帶血的牛肉。看著那鮮嫩腥紅的肉塊,忍著滿身的雞皮疙瘩,憋著氣,她切了一小塊放進嘴裡——
接著她發覺,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恐怖。
就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諾因也笑了開來,學著她先前的語氣,「瞧,我就跟你說吧!」
張瑋慈看著他調皮的模樣,不禁失笑。
這頓晚餐吃得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愉快,印象中,她從前的每一個約會對象,都比不上諾因——聲音低沉醇厚,談話風趣大方,隱藏在嚇人的外貌下卻是幽默而且溫和的男人。
吃完飯後,諾因一邊收拾碗盤,一邊和她閒聊,「所以你來紐約是為了遊學?為什麼不打算在這念個學位?」他們方才聊到她來紐約的目的,他忍不住雞婆的為她規劃起來。
「再說吧,」她當然也想,不過現在的狀況不允許,「可能回台灣之後再找個工作,多存點錢,有機會再來紐約。」
「這麼說,你很快就要回台灣嘍?」
嘩啦嘩啦的沖水聲掩蓋了諾因話中的失望語氣。
她沒有發覺他的異樣,歪著頭想了想,「也許,等腳好一點……」
想到這問題,她也覺得這樣叨擾人家似乎不太好,只是在大鬍子身邊,她感覺很快樂……於是,完全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兩人沉默下來,好一會都沒人出聲。
為了打破這份尷尬,張瑋慈不自然的笑了笑,「你問這幹麼呢?」
諾因慢條斯理的擦乾手,把碗盤放入烘碗機中。偏過頭,像是考慮許久,才轉過身,灰色的眼睛深深凝視著她。
「因為我在想,我要怎麼追求你——或許,現在得用最短時間,想辦法追到你,才能把你留下來。」
張瑋慈兩、三天沒有下樓去了,她躲在佩卓的房子裡面,看著電視胡亂轉台。
沒下樓的原因第一是因為她感冒,第二,則是諾因的告白。
自從那天諾因突然說要追求她之後,由於太過震驚,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幸好佩卓的冰箱——魁也有冰箱——堆滿食物,她不怕餓肚子。
老實說,她並不討厭諾因,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喜歡他的——
濃厚鬍子掩蓋著的臉龐,凝視著她時,那一雙溫柔的灰眼,在陽光下絲緞般閃亮的頭髮,笑起來沉穩醇厚的聲音,還有那天不小心窺視到的雄厚胸膛……
只是她要怎麼回答呢?
她想起以前談過的戀愛,有個跟她交往過的男人對她的評語卻是——比一個男人還要勇敢!
最後一個男友跟她分手的理由則是——不想跟一個外型看起來像小孩,內在是個男人婆的女人交往。
她賞了他一拳,讓他戴了一個月的墨鏡上班。
從那之後,她便認定自己是個悲慘且沒男人緣、沒戀愛運的女人。
會那麼「勇敢」,也不是她所希望的,但她實在習慣於跟父親吵架,習慣武裝自己,把自己當男孩一般,讓自己看起來很強悍,這份勇敢是不得不。
跟最後一任男友分手,至今已一年多。
如今遇到諾因……
想到被困在車子時,他的軟弱害怕——雖然不能怪他,有幽閉恐懼症的人會害怕密閉空間是正常的——他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根本不像個女人,不需要男人的保護呢?
「啊,親愛的——」是佩卓,張瑋慈現在已經很能適應佩卓那種很淑女的說話方式。「我以為你出去了。」
「我?沒有。」張瑋慈悲慘的捏捏自己通紅的鼻子,「我好像有點感冒。」
佩卓步履優雅的從廚房端來一杯濃茶,同情的拍拍她,「我也希望我能生病,這畢竟是活著的證明。」
「像我這樣絕對會讓人想死。她接過茶,抽抽鼻子。
佩卓低喃著像是法文的音節,安慰她似的道:「放心,小小的感冒絕對不會讓人想死——小感冒就像不愉快的戀情,結束它之後你會更愉悅。」
瑋慈因為她的形容露出了笑容,隨即又想起方才獨自在煩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