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心寵
「西誠王爺……」藍嬌蕊腳下一個踉蹌,「這……這跟西誠王爺有什麼關係?」
「皇后是在他府裡遇害的,找不到兇手,這罪責只得由他擔當。」
「師太……」她恍然大悟,心跳怦然,「那您剛才說的死囚……就是西誠王爺?!」
對方歎息不答,只點了點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驚叫起來,臉色刷的變成死白,「西誠王爺與當今皇上是好友,皇上怎麼會治他死罪呢?」
「若死的是別人倒也罷了,可皇后是皇上的愛妻呀……皇后出了事,龍顏震怒,西誠王爺就算與皇上有再深的交情,也是枉然。」
「不會的,不會的……」她頓時亂了方寸,眼淚汩汩地沿著面頰流下,愣在原地。
她這是怎麼了?殺父弒母的仇人終於遭到報應,怎麼她倒為他傷心難過起來了?這不爭氣的眼淚是打哪兒來的,怎麼流落不止,彷彿即將失去最最心愛之人一般?
而且皇后怎麼會忽然中毒呢?她不是一向醫術高明嗎?怎麼會誤服有毒的食材?
「皇后中的是什麼毒?」她猛地想到要問。
「是迷離散——據說,是只有北梁才產的毒藥。」
「北梁?」難道……是蕭妍公主仍不死心,間接毒害青旋,以便置亭風於死地嗎?
「那王府上下,也只有王爺一個人是來自北梁的,所以自然與那毒藥脫不了干係。」
「他們怎麼也不好好查查就輕易治人死罪?」藍嬌蕊聞言氣得跺足,「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肯定可以查到的!」
連她都想到可能是蕭妍所為,怎麼皇上居然想不到?
「還查什麼呀……」師太搖搖頭,「來不及了,明天王爺就要被處斬了。」
「明天?!」她掩住口,卻難掩自己的驚呼。
身子又開始瑟瑟發抖,就如那天聽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一般,不過,這一次似乎比那天抖得更厲害,雙手也比任何時候都冰冷。
「師太……」她拉住老尼姑的衣袖,連聲懇求,「帶我去見見西誠王爺吧,帶我一起去吧!」
「你……」師太狐疑,「藍姑娘,你也認識西誠王爺?」
「我……」藍嬌蕊支吾其詞,「我方才聽師太說他可憐,又素聞他平日樂善好施,為人似乎十分值得尊重,所以想……在他臨終之前得緣一見。」
「原來如此。」師太點點頭,「那好,貧尼就帶藍姑娘到西誠王府走一趟,不過你得做尼姑打扮,用帽子遮住秀髮,扮作貧尼的徒弟。這兒正好有一籃米糕,是王爺從前愛吃的,貧尼亦打算送去,藍姑娘就提著這個籃子,到時候管事問起為何多了一人,也好有個說法。」
「好的。」藍嬌蕊抑住言語中的顫音,深深俯首。
她這是瘋了嗎?為何如此迫切地想見他?
是想去快快樂樂地看敵人的下場,還是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可見到他又如何呢?既殺不了他,也不能救他。
她為何這樣沒出息,總在矛盾的漩渦裡掙扎……
第八章
她是那樣恨他,可此刻看到那人,卻忍不住一陣心酸。
花亭風被囚在王府的天牢裡,陰暗狹窄的空間不見一點陽光,雖然是白晝,卻要點燈。
那一頭平日束著紫金冠的發此刻披散著,長長的像一件斗篷,包裹他蒼白的俊顏。
聽說有人來探望,他便從草蓆上站起來,足下響起錚錚聲。
藍嬌蕊仔細一看,才發現他被上了足銬,沉重的鐵鏈和鐵環讓他行走不便,艱難地挪動著步子。
鐵鏈錚錚,一聲聲都像是敲打在藍嬌蕊的心間,引得她又要落淚。
悄悄低下頭,她站在牢房外,隔著木欄遠遠地偷望,不敢靠近。
獄卒找來一塊黑布,蒙上了花亭風的眼睛。
據說,死囚面見和尚或者尼姑時必須如此,蒙住他們的眼睛以便他們可以更加坦白地懺悔。
「師太,」只聽他微笑地說:「多謝您來探望我。」
「阿彌陀佛,王爺何必如此客氣,當初您待本庵不薄,今日貧尼來送您最後一程,也是彼此的緣份。」師太一揖。
「師太帶了米糕來?」
「呵,王爺好嗅覺,一聞就聞出來了。」師太轉身喚藍嬌蕊,「靜慈,把米糕端到王爺面前來吧。」
靜慈是藍嬌蕊臨時的稱呼,此刻她喬扮出家人,必須有一個遮入耳目的稱呼。
她腳步輕顫,屏住呼息,邁入囚室中。
這一刻,她與他距離這樣近,然而他眼上纏著黑布,完全看不見她。
「師太還帶了別人來嗎?」花亭風偏頭問。
「是,是貧尼新收的徒弟。」
「小師太,多謝你了。」他轉向藍嬌蕊的方向,輕柔地點頭。
她不答,生怕一開口,便會讓他聽出自己的聲音。
「王爺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要貧尼幫忙達成,或是還有什麼親人想見?」師太亦怕她露餡,輕咳一聲,連忙道。
「我本就是孤兒,多年前因姑姑的關係,承北梁帝收養,如今姑姑已仙逝,在這世上也沒什麼親人了。」
「那麼王妃呢?」師太提醒,「聽說王妃此刻下落不明,可是真的?」
花亭風俊顏忽凝,噤聲沉默,良久才答,「她不在我身邊反倒好些,若說我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便是希望她永遠不要再回來,忘記這個地方……忘記我這個人。」
什麼?藍嬌蕊身子一怔。
別人都希望妻子回到自己身邊,而他,竟盼著她忘了他,永遠不要回來?
「王爺不怕王妃獨自流落在外,受人欺負嗎?」
「我擔心……我怎能不擔心?」他隱隱歎息,「但與勾起她不快的回憶相比,流落在外反而是更好的歸宿。世上之事,若不能完全順心,只能權衡輕重而選其一。」
「貧尼知道了,」點點頭,隨即又問:「那麼王爺此生可有什麼後悔的事?或許貧尼可以替王爺加以補償。」
「沒有用的,」他忽然淡淡一笑,「此生我犯的最大錯誤,再也無法補償。」
「王爺是指……」
「此生我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認識了我的妻子。」
什麼?這個沒良心傢伙在說什麼?!
藍嬌蕊不由動怒——他居然後悔認識她?後悔什麼?後悔惹禍上身嗎?她真的有這麼討厭嗎?
她都沒說後悔,他居然敢搶了她的台詞,真是個殺千刀的!
「聽說王爺一向深愛王妃,何出此言呢?」
「當初,我若不是毫無退路,闖進她的馬車,也不會對她一見傾心;我若不是對她一見傾心,也不會主動請纓替皇上到昌州告知她退婚的消息;若不是怕她傷心,也不會畫出八星瓢蟲博她的歡心;若不是這般費盡心思,也不會讓她識破我對她的愛意;若不是被她識破,也不會與她在薔薇架下定情,沒有這情,也不會……也不會害了她。」
他的眼晴雖然被遮住,但從那幽幽的語氣,藍嬌蕊似乎可以看到他眼中閃閃的淚光。
「若讓我重新選擇,當初我就算是被御林軍一劍剌死,也不會闖進她的馬車。」
這就是他所謂的「後悔」?原來,他並非不愛,而是後悔這場愛情給她帶來的劫難,後悔因為當年的偶然邂逅,帶來的一連串孽緣。
她咬住唇,喉間哽咽了。
「阿彌陀佛……」旁聽的局外人似乎也為這番話所感動,歎息的唸了一聲佛號。
「師太,您帶來的米糕真香呀,」花亭風表情雖然哀慟,嘴角卻輕勾著,似乎在笑——他一貫如此,再淒苦的時候,也要保持溫和的風度。
只聽他仍用那低醇的聲音說:「可以讓我嘗一塊嗎?就算是我臨刑前最後的晚餐吧。」
「靜慈,王爺的眼睛被蒙著,不方便用食,你遞一塊米糕到他的手上吧。」師太對藍嬌蕊吩咐。
提著竹籃的人此刻已經淚眼迷離了,雙手戰慄,將點心輕輕拈起。
他的手掌已經攤開,似乎在等著她將食物放入其中。
這一刻,藍嬌蕊忍不住滿心傷感,竟突兀地握住了他的掌。
他不由一怔,明顯感到她的激顫,通過那隻小手傳遞到他的掌心。
「小師太,你的手好涼,是哪裡不舒服嗎?」她聽到他關切地問。
藍嬌蕊此時再也忍不住,將米糕迅速塞進他的手裡,便頭也不回地衝出牢房,奔跑之中還不斷拂拭自己滴落不止的眼淚。
他會覺察她的異樣嗎?會懷疑她的身份嗎?
可她已經顧不得,也不敢再去想了。
她只盼著快快逃走,離開這個讓她傷心欲絕的地方和人。
明天,他就要被判死刑了嗎?
心裡竟有著說不出的難受,似乎有血一顆顆滲出胸口。
他是她的仇人,死便死了,何必憐惜?她該高興才對,該高興才對……
不斷這樣催眠著自己,藍嬌蕊用盡全身氣力不讓自己回頭。
恍惚地在街頭走著,她一邊咒罵自己的矛盾軟弱,一邊憶及他即將行刑,又傷心不已。
淚水模糊了她前進的視線,沒注意到市集間一匹馬兒正向她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