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溫芯
他以為是芙蓉,皺眉喝斥:「誰允許你來的?出去!」
「我會出去,但不是現在。」她冷靜地回話,嗓音清柔似水。
他胸口一震,驀地朝那道窈窕倩影望去,這才發現在他房裡的,竟便是這幾日令他心煩氣躁的女人。
「你……在我房裡做什麼?」
「我在等你。」月姬輕聲說道,衝著他淺淺一笑。「我聽說你回來了,請人準備了宵夜,還有沐浴的熱水,也燒好了。」
宵夜?熱水?
他愕然,銳目一轉,果然見到桌上擺了幾碗飯菜,而一個沐浴用的木桶,正在一扇屏風後,溫暖地冒著蒸氣。
「你出去跑了幾天馬,想必全身是汗,要先淨身還是先用餐?」
「都不要!」他瞠目低吼,瞪著她唇畔嬌美的笑意──她笑什麼?她怎麼還笑得出來?「我只要你滾出我房裡!快走!」
她不答腔,既不生氣也不害怕,清秀的臉蛋微微歪著,似是思索著什麼。
她究竟在想什麼?
封無極擰眉,覺得自己三天來好不容易強壓下的郁惱,又即將於此刻爆發。
「你的心情好像還是很不好。」她平靜地說道。「聽說你每逢情緒不佳的時候,便會出門騎馬,這回去了這麼久,還是無法改善嗎?」
「你!」他怒瞪她,有股衝動想用力搖晃她。她這是在嘲笑他嗎?不識相的女人!
「你跟我來。」
他正遲疑著是否要教訓她,給她好看,她卻主動摸索上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間的溫潤細軟,他倏地倒抽口氣。
她牽著他走在前頭,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讓一個瞎子帶路,卻不由自主地尾隨她。
她領著他來到浴桶前。「你進去吧。」
「什麼?」他僵在原地。
「請你寬衣沐浴。」她仰著臉,嫣然一笑。
她瘋了!她這意思難道是要他在她面前赤條條地裸身洗澡?
「橫豎……我又看不見。」她似是猜透他的思緒,粉頰薄染紅暈。「你坐在裡頭,我給你渥發好嗎?」
「你要替我渥發?」他不禁失聲。
「嗯。」她羞澀地點頭。「以前我小的時候,我娘常這樣替我洗頭,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試試?」
他啞然,喉頭乾澀。
「快,我等你。」她輕聲說道,雖是看不見,仍是禮貌地轉過身,背對他。
他知道她是給他寬衣的隱私,頓時啼笑皆非。
她是怎地?她以為他一個大男人還怕在女人面前脫光衣服嗎?別說她看不見了,就算她看見又如何?吃虧的人可是她這個黃花大閨女!
封無極嘲諷地撇唇,心頭卻莫名地湧起一股渴望,想不客氣地將她逐出房,卻更想感覺她纖長的手指在自己發間穿梭。
他想,自己一定也瘋了,否則不會乖乖寬衣踏進浴桶,毫無防備地由她擺佈自己……
「閉上眼睛。」她柔聲道,舀起一瓢水,當著他頭淋下。
熱水沖刷過他頭皮,也衝進他心窩。
她連續沖了幾瓢水,才拿起一塊肥皂,輕輕地抹上他頭皮,然後握住那糾結的髮絲,細細搓揉。
她用指腹按摩他緊繃的頭皮,緩慢地、仔細地,一分一寸都沒錯過。
「舒服嗎?」她彎身輕聲問他,溫熱的呼吸挑逗著他耳際。
他身子一僵,說不出話來。
「你要放鬆一點。」她感覺到他的僵硬,低聲指示。「你的身體太緊了,怪不得晚上老睡不好。」
「你怎麼知道?」他啞聲質問。
她歎息。「你把我從明月宮帶來這裡的一路上,幾乎每個晚上都睡不好,你以為我都聽不出來嗎?」
他睡不好,跟身體緊繃無關。
封無極不悅地鎖眉。
「你又皺眉了。」她輕輕地、彷彿很無奈地說道。「跟我說話的時候,你老是皺著眉頭,對不對?」
她連這也感覺得到?
「這個可以暫時卸下來嗎?」她手指觸碰到面具邊緣。「我保證不會摸你的臉,好嗎?」
說罷,她也不等他反應,輕輕摘了他的面具。
他震撼地屏息,卻沒有拒絕。
「我要按摩你的太陽穴,可以嗎?」
「……嗯。」
得他同意,她靈巧的手指來到他偶爾會抽疼的太陽穴,溫柔地按壓。
實在太舒服了,她的手指宛如在施法──
他不知不覺閉上限,享受著。
「封無極,你聽我說,好嗎?」她迷人的嗓音又揚起。「之前我以為你要娶的人是芙蓉姑娘時,其實我覺得……很難過。」
他震驚地睜開眼。
「那時候,我甚至有點惱你。」
「為何惱我?」他壓抑地問。
「我當時也不明白。」她澀然苦笑。「這幾天我認真地想過,才豁然開朗。」
「你想通了?」
「嗯,我想通了。」
她低聲道,旋即陷入一陣長長的靜默,久得他幾乎熬不住滿腔心慌意亂……
「我想,是因為我感到嫉妒。」
他聞言,猛然從浴桶裡跳起來。「你嫉妒?!」
「是。」她垂首承認。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止不住心跳狂亂。「你為何要嫉妒?」
「我想是因為我……喜歡你。」她羞怯地低語,鬢邊垂落的髮絲遮去她臉上神情。「我不希望你跟別的女人成親。」
她喜歡他?
怎麼可能?她不是才拒絕嫁給他嗎?
突如其來的表白宛似落雷,劈得封無極動彈不得,他無法呼吸,方寸大亂,連指尖都不爭氣地顫抖起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是不是昏了頭了?或者誰給她下了藥?她的神志是清醒的嗎?
「我知道。我喜歡你,封無極。」她再次表白。
這下,他連腦子都糊成一團,不能思考。
「你坐下好嗎?我替你把頭髮沖乾淨。」她柔聲提議。
他怔怔地坐下,任由她的手繼續在他發間施著法術,她替他洗淨發、擰乾,然後拿一把木梳,慢慢梳開。
這就是她小時候,她娘常為她做的事?如此溫柔而纏綿的舉動,就是她娘愛她的方式?
封無極喉間驀地梗住,一股奇異的酸意不停湧上。
他總算明白了,為何她說自己喜歡他,卻堅持不肯與他成親。
「我會……我會堂堂正正地去跟你娘提親。」他緊緊地、緊緊地掐握自己掌心,困難地自唇間吐出承諾。「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你爹娘同意我們的婚事,要我……做什麼都行。」
侮辱也好,不屑也罷,為了她,他甘願忍受所有的難堪,他一定會讓她得到父母的諒解與祝福。
「謝謝你。」月姬感受到他的誠意,激動地垂首吻他的發,珠淚滑落,撫過他灼熱的臉。「謝謝你,無極──」
第九章
雖然下屬們對封無極決定親自上明月宮求親的決定感到憂心忡忡,大力反對,他仍是固執己見,單槍匹馬帶著月姬便啟程。
這回,他體貼多了,擔憂月姬乘馬奔波太勞累,又為了避免江湖上的眾多耳目,於是雇了一輛車,請了個馬伕來駕馭愛駒,自己則跟著月姬坐在車廂裡。
一路上,兩人情話綿綿,月姬跟他說了許多小時候的往事,他津津有味地聽著,卻很少回敬自己的。
月姬明白過去對他而言,只是一段陰暗的回憶,也不強迫他說,刻意揀些更有趣的事來說,逗他發笑。
但很可惜,她還是聽不見他的笑聲。她知道他偶爾會微笑,但還不到真正爽朗開懷的地步。
看來她還得多加努力才行。
月姬悵然尋思,微微地心疼,表面卻笑得猶如春花燦爛,教封無極看了總要一陣失神。
日昇、日落,兩人在車廂裡相依偎,感情愈發甜蜜,濃得化不開。
這天,封無極摟著月姬坐在自己腿上,掀起窗簾,形容窗外的風景給她聽。
他本不是會注意這些花花草草、青山綠水的男人,這世間所有的美好景致看在他眼底,都只是灰暗一片,但為了她,他竟學著開始欣賞週遭風光了,這才發現,原來這塵世確有值得眷戀的一面。
「我們經過一座湖了。」他說。
「是什麼樣的湖?多大?什麼顏色的?湖面上映著藍天白雲嗎?還是山的倒影?」她一連串地追問。
「是個小湖,顏色挺青翠的,湖面上是樹的倒影,這樹,一棵棵都長得挺細的,好像營養不良似的。」
營養不良?
他下的評語令她噗哧一笑。雖說他的形容詞彙實在乏善可陳,但也偶有佳作。
「你笑什麼?」他略微不滿地問道,猜測她又要說他不懂得如何形容。
「我笑你說得好,營養不良,呵呵。」她眉眼彎彎。「那些是什麼樹,你曉得嗎?」
「我怎會知道?」大男人哪會記這些花花草車的名稱?
「是啊,我早該想到的。」她嬌俏地抿唇。「你連自己的馬都懶得取名字了。」
「不過是頭畜牲,取什麼名字?」他輕哼。
「噓,這話可別讓你的愛駒給聽見,否則會生氣呢!」
「它哪聽得懂?」封無極不屑地撇嘴,剛撂下話,也不曉得馬車怎麼回事,忽地強烈震動。
他連忙擁緊懷中佳人,施展內勁,穩穩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