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湛清
她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眼裡的傷痛剎然湧現。她沒有哭,但表情卻比哭泣更令人心碎。
他望著她的模樣,心竟然微微擰了,一整個悶得不得了。
這可錯了,他想瞧瞧她有何反應,想看她暴跳如雷,想看她如何反擊,卻不想看她眼底那深沉的失望,不想看她猶如槁木死灰的模樣。
「怎麼,大受打擊了?還是你……愛上了我?」他抹去心頭那抹奇異的顫動,出口的話語還是充滿了戲謔跟諷刺。
「對,我愛上你了。」她緩緩地應。
他一愣,第一次被弄得說不出話來。
她緩緩地跪坐起身,勾住他的肩膀,雙眸低垂,目光落在他那張無情的薄唇上,像是無可自拔地受他吸引似地朝他靠近。
他被她眼底的執著吸引了,動也不動地任她靠近他……
「東方奪。」她輕喃著他的名字。
「嗯。」他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
「我會讓你永遠記得我。」她極溫柔地說著,說完抬頭朝他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在他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張開了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下巴——
「啊——」東方奪慘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硬生生地扯離自己。
門外傳來雜杳的腳步聲,隨時都可能破門而入。
「不准進來!」他怒吼著。
外面的雜音全都停住,然後又迅速地散了開去。
「呵呵呵……」夏絮樂笑了,笑得花枝亂顫,不可自抑。
「閉嘴!」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將她拖至眼前,這才發現她眼角儘是淚水。他一愣,不自覺地鬆開了手裡的鉗制。
不知怎地,她的淚水竟比她的嘲笑更讓他不舒服。
摸了摸下巴,摸到了些血絲,但他只能猛皺著眉頭,對於心裡那陌生的情緒感到些許不安。
或許傷害她並不如想像中的有趣……
第四章
東方奪心情不好。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全府邸加上全商行的人無一不曉。他昨天回來時,下巴掛著一圈可疑的血痕,臉色鐵青,眼底的陰霾像是化不去的暴風前兆,所以大家都很機靈地閃主子越遠越好,以免自己變成祭沙江神的祭品。
就連跟主子最親近的杜正旗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他倒是非常想知道是哪個勇敢不怕死的傢伙,敢在老虎下巴咬一口。上次主子爺嘴巴破了,他還以為是跟姑娘親熱太激烈的關係,但這回傷在下巴,總不可能是「失嘴」的愛的親親吧?
但是他可沒笨到去問主子。
「主子爺,這一批的鹽今天就會全數出港了,這是帳冊,請主子爺過目。」杜正旗捧著帳冊端上去。
攤坐在躺椅上的東方奪拿過帳冊,隨意翻看了幾下,隨即攏起了眉頭。
杜正旗心一跳,差點沒跳出胸口。奇怪了,他又沒做錯事,幹麼這麼緊張?
「無趣。」他吐出這兩個字,那本帳冊隨即隨著話聲飛出去。
杜正旗反應倒快,趕緊在空中撈起帳冊。
繼續攤在躺椅上的東方奪動也不動,目光落在前面不遠處,像是出了神了。
他的眼前浮起了一雙含淚的杏眼,那蒼白的臉色,絕望的神情,全然不似先前有活力的模樣。他的眉頭一攏再攏,心頭的煩悶完全揮之不去。
她對他失望了。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因為一時的好玩,他想看看這女人能承受壓力到什麼程度,他不就是想看她崩潰嗎?他承認自己是個壞人,也很自豪自己的無情無心。只是為什麼他會有這種不愉快,不舒服的情緒?
約莫是她讓他失望了。
她太早收起她的爪子,太早放棄掙扎,讓他失卻了樂趣。肯定是這樣。他不想因此改變計劃,所以他今天還要去,去踢踢這只絕望的老鼠,看她還動不動。說不定她今天又養足了精神,打算再來廝殺一回。他有的是閒情逸致,很樂意再陪她玩個幾回合,當然,最後的贏家還會是他。
「走,陪我出門。」東方奪嘴角浮起了一抹笑容,隨即翻身而起。
杜正旗看著主子的笑,自己卻笑不出來。畢竟每次主子一笑,總會有人倒楣,他只希望那人不是自己。
陪著主子穿過大街小巷,直往碼頭而去。杜正旗半句話也不敢說,只敢乖乖地跟著。而當主子直直朝醉月坊而去時,他不禁偷偷鬆了口氣。或許主子上畫舫喝幾杯酒,抱抱幾個姑娘,心情就會好轉也說不定。
「主子爺,您來了?奴婢馬上請人來,不知爺今天要喝酒還喝茶?」一個姑娘趕緊迎上來。
「酒。」東方奪才吐出這麼一個字,人就逕自往他上回待著的包廂而去。
「馬上就來。」那姑娘趕緊說著,此時已經有好幾個姑娘出來了,跟著進去了包廂。
「等等。」東方奪喊住了她。「把她找來。」
那姑娘愣了一愣,也不敢開口問「她」是誰,只好趕緊奔出去找李媚娘,她總是比較機靈,知道主子爺的心思。
東方奪也不吭聲,拿起桌上送上來的酒就喝了起來。旁邊進來服侍的兩個姑娘瞧見他的冰冷神色,心裡畏懼著不太敢接近。可是畢竟是醉月坊的姑娘,都知道東方奪的身份不同一般,所以即便有點怕他,還是得陪上溫柔的笑臉迎上……
「主子爺,讓奴婢幫您倒酒吧!奴婢名叫翡翠,主子爺下次可要記得。」坐在他左邊的姑娘舉起酒瓶笑著說。
東方奪握著酒杯的手動也不動,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告訴我名字做什麼?指望我記住?」
「不……奴婢不敢。」他那凜冽的目光差點把翡翠嚇得放開手裡的酒瓶。
見她碰了個釘子,另外一個姑娘就靈巧多了,安安靜靜地不說話,乖乖地坐在東方奪的另外一側。
他悶著頭喝了好幾杯酒,包廂的門才被敲了兩聲後打開。他揚眸,隨即見到夏絮樂那清冷的身影。
她穿著一席粉色的紗質衣裳,配上她原本就粉嫩的肌膚顏色,倒有幾分飄然的氣質。她的發盤成華麗的髮式,頭上也妝點了許多飾品,然而那點著珠紅顏色的唇卻襯得她整個人更為蒼白。
美則美矣,卻了無生氣。
東方奪挑剔地從頭到腳看了她一番之後,臉色沉了。這女人並沒有回復精神,甚至比那天那蒼白的模樣更刺眼了。她從進來到現在,一直像個木偶一樣站在那邊,看也沒看他一眼,俏顏面無表情。他寧可她撲過來咬他,都比她這死人樣子好。
「終於來了。」他緩緩地放下手裡的酒杯,朝她揚了揚下巴。「倒酒。」
夏絮樂動也不動,那空茫的眼神像是並不處在這空間似的。
她的反應徹底惹惱了他。
匡啷!酒杯被擲到牆上,破碎了,留下一道酒漬。
房裡的每個人,除了夏絮樂與東方奪之外,全都一致地彈跳起來,包括站在門口,見多識廣的李媚娘。
但夏絮樂還是不動,像是無動於衷,更像是老僧入定。
接著又一個酒杯脫手而出,這回酒杯狠狠掃過夏絮樂的頰邊,還掃動了鬢邊的髮絲,最後破碎在牆上,再度發出「匡啷」聲。
「絮樂。」李媚娘趕緊攏住她的肩膀,將她往旁邊拖了幾步,低聲安撫。「別鬧性子,我知道這不容易,但你幫幫我,我……我讓你見王祥。」
在聽到李媚娘壓低聲音的話之後,夏絮樂原本無神的眼睛亮了一下。
而即便聲音壓得如此低,東方奪還是聽見了,他的銳眼掃過夏絮樂頭頂,刺向安撫著她的李媚娘。
李媚娘額頭開始冒出冷汗,真想奪門而出算了。這兩個人每次一見面就是火花四射,動不動就會殃及旁人。她若處理不好,週遭的人非死即傷哪!眼下,她為了解救大家,開出了條件賄賂夏絮樂,可就不知道怎麼對東方奪交代了。
好在夏絮樂沒有繼續當雕像,她緩緩地走過房間,彎身從桌上拿起酒瓶,然後取了個空的酒杯,斟滿。
東方奪揚眸瞧她一眼,表示光是這樣還不夠。
她愣了。
他倏地伸出手,將她一把拉下。
絮樂猝不及防,整個人跌在他身邊,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爬起來坐正。他想屈折她,她可不想讓他得逞。她挺起肩膀,連腰桿兒都打得硬直,坐在他身邊依然像個公主。
「拿起酒杯。」他的嗓音低沉,但脅迫性十足。
難道他指望她餵他?絮樂瞪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直接與她的相接,他也不移開,像是場意志之爭一樣,他就是要她順服。
絮樂咬牙,那麼明顯地咬牙,東方奪都可以清楚看到她牙關的緊繃。他差點沒哈哈大笑出來,就是這表情,就是這種不屈服的模樣,她終於又回來了!
僵持了好久,週遭的人都快要嚇破膽了。他們不知道如果夏絮樂不從,這次主子爺是要折斷誰的手,還是打斷誰的腿了。他們不禁佩服這勇敢的小姑娘,她離主子爺最近也最危險,但卻面不改色,實在好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