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幸荷
沐溫川好意地向官朝海伸出手,官朝海猶豫了半刻,才將手伸向他。「謝謝你啊,桂、嗝──花賊。」
心裡又是一大跳!沐溫川猛地望向官朝海,但她若無其事,擔憂的神色似乎十分在意腳傷。「官姑娘,你的傷可能復發了。」
官朝海低頭,發現自己左腳白襪上透出幾許血紅。「糟糕,該不是扯破傷口了吧……」
傷口?沐溫川瞪著官朝海,一股莫名寒意竄上項背──奇怪,是他昨晚沒睡好,心神不寧嗎?為何今日所見所聞,總讓他覺得有些古怪,卻又說不明白,而飛天女賊的倩影又不時浮上心頭!
「官姑娘,你還是先坐下吧,勉強著走你也走不了多遠。」
沐溫川心裡忽然冒出個荒謬的想法──眼前這個是娘親急欲說給他當媳婦的官家千金,他將說出口的話實在唐突,但──
「在下行走江湖,時常處理這種小傷,倘若官姑娘不介意,請讓在下幫小姐料理傷口……」
他竟說出來了!明知禮教優先的千金小姐跟道義第一的江湖兒女絕不相同,他竟然還對官朝海這個千金小姐提出這種要求?
那邊沐溫川正後悔萬分,這邊官朝海卻掉進了自己的思緒裡──
桂花賊對每個姑娘都一樣這麼照顧啊?或許該說,不論男女,只要是需要幫助的人,他都不拘小節、不吝伸出援手。
但他不知道破廟那晚他替她上藥包紮時,他那輕柔的動作和專注的眼神,不但令她感動,更讓她心動,或許其他曾受他幫助的姑娘也是這般對他傾心呢……唉,她這是在跟誰吃醋呀,想想都覺得自己有些蠢了。
不過……她的確很懷念他替她包紮傷口的那個晚上……唇畔莫名泛起笑意,官朝海輕聲道:「那就有勞桂花、嗝──桂花賊了。」
顧不得那又亂跳了的心音,沐溫川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替官朝海除去鞋襪。
要不是早知道這官朝海並非如表面看來的溫柔恬靜,否則替像她這等美貌的妙齡女子除襪脫鞋,看在別人眼裡不知該多引人遐想的事。
一截白皙的足踝露了出來,一條細長的撕裂傷口微微沁血,新長好的皮膚色澤偏紅,看得出來所謂舊傷不過是最近的事。
伸進布囊取藥酒的手莫名發顫,沐溫川勉強自己斂起心神,要自己別多心了,這個官朝海!沒理由令他亂了心緒。
呼吸恢復順暢,沐溫川將官朝海的腳稍微放側,正準備開始替她包紮,方才沒發現的三顆小紅點卻忽然一躍在眼前──
淡淡的、渾圓的三點嫣紅,就像白瓷碗裡的三顆紅湯圓。
「你──」沐溫川這一驚非同小可!還不小心將手裡的藥酒灑了出來。
「怎、怎麼了?」桂花賊那雙總是光采傲人的勾魂鳳眼裡竟會出現那種錯愕的神情,官朝海可是頭一次看到。「桂、嗝──桂花賊,發生什麼事了?」
彷彿被雷劈中腦袋!「轟隆」一聲驚醒他這個夢中人──他想起來了!果然不是他心神不寧想太多,而是她這聲「桂、嗝──桂花賊」──跟那飛天女賊喊他時必定打嗝的聲調竟是一模一樣!再加上她踝邊的刀箭傷、還有那晚在破廟裡他曾見過的三點紅痣──事事皆證明,這官朝海原來就是飛天女賊!
脖子上冒了層冷汗,震驚過度的沐溫川再次抬頭望向官朝海,很用力、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這雙水靈靈的眼,再怎麼看都像是飛天女賊藏在她那別緻面罩裡的那雙眼睛哪,怎麼這麼久以來他都不曾發覺?枉費他號稱江南第一俠盜,身手非凡,心細如針,事事洞燭入微──
「桂、嗝──桂花賊,不如我自己來吧。」眼見他失魂落魄,手裡的藥酒幾乎快流光了,官朝海連忙接過來自己動手。
驚覺自己的失態可能引起她疑心,沐溫川連忙將藥酒搶了回來。「沒事沒事,我幫你吧。受傷包紮這種事,還是我比較熟練。」心虛的笑兩聲,沐溫川開始替官朝海處理傷口。只見他戰戰兢兢,動作比上回更加輕柔細心,包紮比上回更加整齊穩固,手指甚至得隔著布才敢碰她。
官朝海默默看著,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所謂英雄美人,像桂花賊這般風流倜儻的英雄人物,應該跟爹一樣,都喜歡像娘那種溫婉柔弱的女子吧。當她是飛天女賊的時候,他把她當男人看似的絲毫不避諱,如今她的身份是個黃花閨女,他對她的態度便不同了──多了些拘謹,多了些緊張。
只是晚上扮飛天女賊會遇到他,白天扮官家千金竟也會遇到他,也太湊巧了。莫非老天知道她的心意,所以三番兩次讓他們相遇,盼促成良緣?是了!一定是天意!老天爺都這麼幫忙了,難道她還不把握嗎?
沐溫川見官朝海好半天沒出聲,不禁抬頭瞄了她一眼──
原來飛天女賊拿掉面罩就是這個模樣──嵌著酒窩的小臉白淨似月,一雙黛眉淡掃,一對明眸巧盼,玫瑰色的唇微微上翹,似乎是想著什麼開心的事情,忍不住要笑。
沒想到這傢伙雖說不上國色天香,卻也有其動人心處……儘管不想承認動心的人是誰,但他胸口那怦怦作響的聲音可騙不了自己。以前他看官朝海的時候倒沒感覺,究竟是他先前有眼無珠?還是因為他對飛天女賊的私心所致……
沐溫川兀自失神,甚至連官朝海抬頭與他四目相對時,他也忘了轉開視線。官朝海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身子瞬間僵住,動彈不得!
他他他──他正看著她?!為什麼?是有話要跟她說嗎?難道她的心思這麼明顯?教他看出來了?但──他又沒打算開口的樣子。倘若他不說,她也不說,是不是又要錯過這表心意的天賜良機?不行,她頭一次遇見這樣讓她心動的人,若是錯過了──她就要去嫁那個沐王府的沐溫川了。
「桂花、嗝──桂花賊!」
「什麼?」沐溫川如夢初醒、猛然回神。「怎麼了?我弄痛你了?」
官朝海一時衝動喚住他,音量大得連自己都嚇一跳。見桂花賊緊張萬分地問著她,方纔那股不顧矜持、決意對他表白的衝勁──一下子又洩氣了。
「不、不是的,我是說!」她竟會如此怯懦!可恨、可恨!「我是說──聞名不如見面……桂花賊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俠名如雷貫耳,沒想到小女子我有幸親眼一見。」
「啊?」沐溫川愣了半天,不覺失笑。「官姑娘言重了,那都是傳聞誇大其詞,在下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稱不上什麼俠士,自然也沒有所謂的俠名了。」這傢伙偽裝得也太好了,幾次相遇,說起話來總是挾槍帶棍的,看不出她對他有半點崇拜,今日換了裝扮,竟也換了個人似的。
雖然,此刻她那副彷彿真見了意中人似的崇拜模樣,的確令他有些飄飄然……
「不,我是說真的。」機不可失,她一定要說出來才行!「其實我──很羨慕你!擁有一身好功夫,屢次教訓為富不仁的貪官污吏,救濟窮苦人家,真是大快人心。而且你總是行蹤不定,過著無人約束的消遙日子,不像我老悶在家中,只能學女紅。」唉,她不是要說這個。
「其實我也不完全是獨自一人、無拘無束……」想到自己親爹身為朝臣,卻不知那讓官府頭痛無力的桂花賊就是他親生兒子,沐溫川笑得有些心虛。「其實官姑娘是官老爺與夫人的掌上明珠,備受眾人呵護,小姐該惜福才是。」
「我知道他們對我好,怕我受傷,怕我吃苦……」官朝海撫著已包紮好的腳踝,喃喃自語。「但我若能選擇自己想要的,那不知有多好……」
沐溫川見著官朝海一臉落寞,就連那雙笑窩看起來都不開心似的。
「官姑娘似有煩心之事?若不介意,可向在下透露,也許在下能幫小姐想辦法?」選擇自己想要的?她該是在說飛天女賊的事吧。也好,倘若她對他開誠佈公,他也不介意與她坦誠相對──
因為這樣……總是比較好嘛,萬一……他是說萬一──萬一他真的想把飛天女賊拐來做妻子,總不能夫妻間還神神秘秘,天天以面罩相對……
「謝謝你,桂、嗝──桂花賊。」官朝海沒料到桂花賊竟會對初次見面的她這般關心──好吧,對她而言不是初次;感動又激動,方纔那逃逸無蹤的勇氣又回來了。「但這件事恐怕你也幫不了我……其實是我姨娘幫我說了一門親,對方是沐王府的少爺,我娘對那沐少爺滿意得不得了,但是我……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嫁給那個沐少爺,真的!」
「……」他有沒有聽錯哪……看她那表情,簡直是對他──百般厭惡!當初知道娘看中的媳婦是官朝海時,他都還沒對她這般嫌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