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韓心
『我根本沒有怪他。』枕頭底下悶悶的傳出一句話來。
『並不是誰怪不怪他,而是他根本無法原諒自己。』
『為什麼?』飛撲上前是她自己的決定,他為何不能原諒自己?
徐敏柔沉默的為她重新纏上紗布,然後拉下她的衣服,為她蓋上薄毯,重新坐回她身邊,靜靜的伸手撫摸她的後腦,等著她抬起臉來,才又開口。
『沒有人可以忍受自己心愛的人在自己眼前受到傷害。』孟思翰不能,宋剛也不能。
『我才不是他心愛的人。』杜芯儀呆滯了幾分鐘,才低聲道。
『芯儀,當你用真實的自己去面對他時,希望能得到怎樣的回應?』徐敏柔問她。
『我希望他可以接受我,並且對我也有同等的回應。』展現出真實的自己。
徐敏柔笑了笑,又問:『那麼,在你決定要展現真實的自我之前,內心又是怎樣的感受?』
『非常害怕。幾乎就要放棄了。』她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哪來的勇氣,她本來打算一輩子就這樣算了,永遠都戴著面具這樣生活。
就算一輩子孤單也沒關係,只要不去傷害到別人就可以了;但,他的出現擾亂了她平靜的心湖,他讓她渴望光明,渴望能感受那種坦白自己一切的真實。
『所以,他也是非常害怕的。』徐敏柔笑笑的摸摸她柔軟的頰,用第三者清淨的眼光去看待他們之間蠢蠢欲動的愛情。
『所以,他並不是不願意?』真的嗎?他是害怕被她拒絕嗎?
『或許,他曾經對你表示過?』然後卻被她給拒絕了,所以,他才又如此害怕更往前一步。
徐敏柔的話像是一陣殘酷的龍捲風,將她全身給包纏住,讓她動彈不得。
『我只想讓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那次,他伸出了手,但,她卻搖頭拒絕,退縮到自己的安全保護膜裡。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原來,當時閃過他眼底的是不被她信任的苦痛。
『別怕,別怕我。』
他放下的男人自尊、身段,卑微的懇求她一絲絲的信任,然而,她卻一再的退開。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他問過她,然而她卻啞口無言,將他推離自己更遠。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她不能好好正視他的情感?而在有意無意中為了保護自己而傷害他?
怎麼辦?這一切都來不及了嗎?她已經來不及補救了嗎?
『敏柔姐,我想睡一下。』杜芯儀的臉色有點蒼白,她無力的閉上眼,看起來像是非常累了。
徐敏柔體貼的親吻了她的額頭,然後離開,留給她私人的空間。
在門關上的同時,杜芯儀睜開了眼,小小的手握緊了拳頭;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讓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這部電影一定要完成,她一定要將角色詮釋得讓他無可挑剔,然後索取她該得到的承諾。
她不會就這樣放棄;而他也一樣,絕對不能這樣就放棄。
誰也不能先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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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裡整整躺了一個月,終於,她在傷口癒合了八成之後,自己辦了出院手續,走出了醫院大門。
她站在路邊,準備攔下計程車,突然,有輛白色保時捷如旋風般停在她身側,車窗緩緩降下,那張太過熟悉的臉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依璇姐?!』
余依璇對她笑了笑,下車調整了椅背,打算自己坐到後座,讓她坐在前座,而駕駛座的男人卻突然出聲:『誰說要讓她上車了?』
邱逸澤臉上帶著過大的墨鏡,幾乎遮去他大半張臉,杜芯儀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
『你這只臭狒狒——』
『芯儀,你是不是想找孟導演?』余依璇趕在兩人的戰火點燃前急忙出聲。
『依璇姐,你知道孟導演在哪?』不會這麼順利吧?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嗯。就在——』
『喂!誰讓你告訴她了。』邱逸澤口氣不善的開口,打斷了杜芯儀期待的答案。
余依璇左右為難的看著二人,正考慮著該怎麼開口的時候,邱逸澤先開口了。
『小鬼,我警告你,思翰是我的拜把兄弟,如果你不喜歡他,就直接給他個痛快,不要搞東搞西搞一堆。』最後倒楣的人可是他。
原本準備反擊的杜芯儀怔了怔,沒想過他會這樣說,美艷的小臉上斂去了驕縱,換上一張嚴肅的神情,正經說道:『請你告訴我孟導演在哪裡。』
她知道他只是害怕她會傷害孟思翰,並不是對她真的存有偏見;面對一個如此坦誠擔憂自己朋友的人,她用著一種非常誠懇的態度去對待他。
她這樣的謙虛有禮反倒讓邱逸澤無所適從,他揮了揮大手,像叫僕人般對著晾在一旁的余依璇下指示。
余依璇連忙從自己口袋中拿出一張紙條遞給她,接著又為難的望向車內的人。『我們不能送她去嗎?』她可愛的同事害怕跟陌生人單獨相處耶,總不能讓她一個人走去吧?
狗屎!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會怕這女人拿那張楚楚可憐的表情望著他。
『上車。』
『拜託你。不然讓我先陪著芯儀一起過去,然後再過去找你可以嗎?』余依璇幾乎要下跪了。
邱逸澤瞪了她一眼,從牙縫裡吐出一句:『兩個一起上車。』
余依璇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連忙催促杜芯儀快上車,然後自己再坐回駕駛座身邊的位置上。
『邱大哥,真的非常謝謝你。』余依璇繫上安全帶,轉身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眼底彷彿漫畫中的小甜甜,還閃爍著淚光。
邱逸澤怔了怔,什麼都沒說的轉回臉,專注的看著方向盤,內心卻冒出一種奇妙的微酸氣泡。
像是有人放了塊糖在他心底,惹來些貪吃的螞蟻在他心裡鑽動,有點癢,又有點麻,怪奇妙的。
『到了。』車子快速飄了二十分鐘後,邱逸澤停下車來,在還沒解開車門鎖之前,突然沉聲道:『我勸你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準備下車的杜芯儀從後座看著他的側臉,摸不著頭緒。
喀答一聲,車門鎖開了,他在她踏出車門時低聲說道:『他可不是一個溫柔的傢伙。』
『什麼?』杜芯儀好像聽到他說了什麼溫柔的,轉過身又問了一次。
邱逸澤只是看著前方,不耐煩的說:『快滾下車!』
『謝謝你。』雖然他在最後一秒顯得非常沒有禮貌,但,她還是可以原諒他這一次。
『喂!你還不快上車!』邱逸澤不自在的撇開頭,對著還呆站在門外的余依璇叫道。
余依璇急忙坐回車內,隔著車窗看著站在門外的杜芯儀,一時之間覺得有些難過。
『如果孟導演不開門怎麼辦?』余依璇轉過身看著他,豆大的眼淚已經嘩啦啦的滑落。
『煩死了!』邱逸澤按下車窗,丟出一串鑰匙,隨即揚長而去。
杜芯儀蹲在地上,撿起那串鑰匙,然後緊緊握在手裡,慢慢的站起身,深深地作了幾個深呼吸後,才轉身看向那扇熟悉的大門。
這裡是他家,她曾來過一次。不,是兩次,在同一天內,來過兩次。
一次是哭著進來,另一次是失去意識的進來,而這一次,是她在意志清醒的時候自己選擇踏進去。
她看了看門鈴,最後決定善用手中的鑰匙。她將鑰匙插入外面的鐵閘內,突地,刮起了一陣強風,她抬起頭,原本晴朗的天上佈滿了一層濃密的灰色雲朵。
僅在眨眼的瞬間,大雨便唏哩嘩啦落在她身上。
她內心感到些微的恐懼,感覺這是老天爺給她的一個暗示,如果她決定走入這扇門,非常有可能再也不能完整的出來了。
驀地,他那雙充滿魔力的邪魅雙眸閃過她腦海,她抖了抖,分不清是因為冷還是害怕。
最後,她選擇轉動手中的鑰匙,踏入這塊她未曾深涉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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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厚的菸味,交雜著微酸的酒精味。
一時之間,她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房內的所有光線都被遮蓋住,地上堆滿了空酒罐還有菸蒂,她小心翼翼的走著,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來。
終於,她聽到輕微的聲響從未關緊的房門內傳出,她小心的靠近,隔著小小的門縫往內看,等待雙眼慢慢適應屋內的黑暗。
床上躺著一個人,輾轉難眠的翻來覆去,還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
那渾濁的呼吸聲帶著沉重的悲痛,像是受傷卻沒人理會的野獸,正孤獨的躲在自己的天地,等著死亡慢慢降臨。
她的心緊緊的糾在一起,小手忍不住推開了房門,輕巧的朝那身影邁進。
孟思翰扯扯自己的領口,轉身趴在充滿酒氣的軟被內,突然,空氣中飄來一股太過清新的氣息,讓他刻意放縱的渙散神智在瞬間覺醒了過來。
那味道像是沾了蜜糖的蝴蝶,在他的四周翩翩飛舞,輕柔的挑動他的感官,又像是風撫過他身上的每一吋肌膚,他伸手揮了揮,卻什麼都沒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