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於晴
隨即,他閉上眼,安心地走了。
心神散去之時,他好像聽見一個小女孩在他耳邊喊著:
「爹,咱們爬牆去!」
又聽見已經長大的龐何在他耳邊低語:
「爹,龐家我擔著,你放心,我再頑劣也絕不惡辱你的聖名!等以後我走了,一定去找你問個清楚,到時你一定得答我的。」
別走得太早啊,女兒……爹就是要妳活得長命百歲,就算下輩子妳追不上當爹女兒的時間也沒有關係,那答案就讓妳想著念著,才不會太快忘記爹……妳到老了也不要忘了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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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聖儒仙逝後,百年內再也沒人擔得起這名。
他四十歲前,走遍天朝每一片土地,四十歲之後定居京師,成為天朝太傅。
他的兒子龐何,二十歲前只待在京師,二十歲後出海走遍世間所有小國。
父子兩人所看遍的景象,足足勝過天朝所有的旅行者。
只是,偶爾有人有點惋惜,一代聖儒,竟然教養出一個橫行霸道不學無術百姓忌憚的小少爺。
龐何的後代,也不曾在天朝出現過,那是說,如果她有孩子的話。
龐家就此斷了後代香煙承續聖儒之志,天下之憾也。
後來的記載如此寫著。
〈天朝聖儒〉之……所有人不可能知道的後續
龐然到底是不是神仙,沒有人知道。
有人謠傳他是神仙下凡,也或許他真的是神仙,只是遺忘仙籍;更或者他被貶下凡卻不自覺,總之,當他看見一整個墓室的人偶時,先是錯愕,而後,難得地,哈哈大笑了。
他想留在這裡等妻子,妻子是他厚著老臉皮求來的,女兒是妻子千辛萬苦生下來的。
他一直很疼的。疼到他獲知皇上竟對何兒有意時,他竟破例罵了一句:老不修!
他疼極的女兒,怎能嫁給一個色老頭呢?
皇子三人他都曾傳授過,他很清楚皇上想要的只是女兒的貌色,根本無力給女兒屬於她自己的天地。皇家裡要真有人得娶何兒,他還是屬意長孫勵。
幸得龐家有其他小輩願入宮,幸得恭親王相助……說起來,恭親王長孫勵跟他年輕時候的脾氣頗像嘛,女兒戀父由此可證,他不由得傻笑起來。
恭親王,我女兒喜歡的是我,不是你啊!
這一笑,再摸著鬍子,赫然發現自己下巴光滑無須,面目竟似二、三十歲。小三見了他,不就樂得要命?
他年少只知書之樂,對女子實在不擅接觸也沒有興趣,直到四十,才遇見小三……他不會貪心地去遺憾相識太晚。不管幾歲遇見小三都好,這一世,有機會與她結為夫妻,他就滿足了。當然,還有他最可愛的女兒與他結緣。
他笑了,看著四周完全沒有動靜的人偶,人偶沒有生命,這種異國習俗果然沒有用,由他證實了。
但這對他並無任何區別,他一向心靜,跟女兒一病時就耐不住寂寞完全不同,只要女兒用不著,那人偶是不是有精魂都無所謂。
他微微笑著,心境十分平和地等著妻子。
等著等著,他看著其中一個小人偶,那人偶雖是僵著臉,但一雙眼睛竟微地上挑,跟女兒的鳳眸有些神似。
他一怔,上前抱起那紮著辮子的小人偶。這小人偶上的衣服……好眼熟啊!是何兒幼年的衣物啊,小三親自做的,怎麼穿在這人偶身上?
又是何兒的花招嗎?是要一個人偶扮作她來陪他的麼?真是乖女兒啊!爹沒白疼妳,不過妳更可愛呢!妳出生時,爹天天守在床邊,看著妳小小的身子在被裡扭動著,妳娘粗魯,一抱妳,妳就哭,還是要爹抱著妳才破涕為笑,雖然妳後來嫌爹乾巴巴的……
想著想著,那懷裡的人偶竟開始幻化為龐何幼年的模樣,親熱地攀上他。
他整個呆住,接著恍然大悟。
原來,異國人偶陪葬真正的意義便在此,藏著生者思念的人偶化成死者心中掛念的人,在墓室永遠陪伴著墓主。
這秘密永遠無法外傳,因為死人無法傳遞消息,要不,能讓女兒知道並因此安心有多好啊!
「爹!咱們爬牆去,打下恭親王!」
他笑道:
「好好……可是這裡沒牆爬啊!爹當馬讓妳騎好了。」
「那我要騎馬!我要騎馬啦!」
「好好——」
他等小三就好了,小三老了,再幾年他等小三一塊走,女兒就不要來了,就讓這小人偶陪他一陣就夠了。
女兒還有大好人生,絕不要來!
天朝太保守,不適合她,但願女兒有朝一日,能如天上大鷹,四方暢遊,盡情活過這一輩子,去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這對做父親的他已經夠了,縱有小小遺憾,下世會來不及再為父女,但,有這一世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爹,女兒始終是喜歡爹的!」那小人偶大聲叫著。
「爹知道。」他哈哈笑著,取出小女孩懷裡袖袋女兒親寫的紙條。這人偶真神,還能瞭解女兒的心意啊!
「馬兒,爬牆去!打垮恭王府!」嬌嬌的男裝小女孩又大聲叫道。
「好好……妳說什麼都依妳……」
特別番外(二)火燒京師
前一夜的小雪,為大年初五的京師鋪上一層薄薄的銀輝。
路上的行人沒有往常多,該回家過年的都回去了,這日子會在京師的大半是本地居民,或者是來不及回鄉的老百姓。
這一天,百和戲班的人忙裡忙外嚴陣以待,後台難得沒有平日的手忙腳亂,反而人人都沉默得冷汗直流,有的人手還抖著上妝。
「老闆,這是怎麼了?你這戲在京裡唱了好幾天啦,怎麼今兒個特別緊張?」買票的百姓打趣著。
這問百和戲班遠從它國來的,戲班子裡的人也只會說幾句天朝話,唱的戲他們完全聽不懂,但劇情精采簡單很容易就猜出來,所以還是有不少人捧場的,像今兒個,幾乎就要滿場了。
「當然緊張了,今天恭親王要來看戲哪!」
「恭、恭親王?」平常京裡權貴是會來看戲,但還沒有這麼高級的皇族來過。「不對啊!聽說皇宮裡有專屬的戲班,那戲唱得不知有多好,恭親王不留在宮裡,卻來你們這兒?」這戲他看過,說得難聽點,大家來看戲都是來討新鮮的,恭親王會來這種戲班?說笑的吧!
班主也頗為同意,光是言語不通,風俗習慣不同,就是很大的問題了,萬一討好不了恭親王……
想著想著,那恭王府的轎子已經停在戲樓門口。
班主匆匆奔了出去,正好看見一名年紀小小、穿著狐毛鑲邊紅披風的小少爺出了轎,小少爺好奇地東張西望,然後轉過頭與班主打個照面。
班主目瞪口呆。那小少爺的半面讓銀絨絨的狐毛掩去,但還是看得出這小孩子驚人的美貌。
那雙鳳眸尚有稚氣但充滿古靈精怪的靈動,忽然,她朝班主掩嘴吱吱笑著,笑得可愛極了。
班主有點挨不住,腿發軟了,他身邊的樓主更是先一步跪在地上了。
「我的老天,小祖宗又出現了……明明就不行了怎麼不快去死死算了……」他喃喃著:「上回那戲班子在龐府被你鬧得雞飛狗跳還不夠嗎?」
班主聞言有些疑惑,但又很快被轎裡出現的另一個人給吸引了。
那人,是十八、九歲的模樣,眉目清朗,神色帶點儒雅,他穿著墨色華袍,淡淡地掃了樓主一眼,而後對著那小少爺溫聲說道:
「勤之,別這樣笑。」
龐何立即抿起小嘴,收斂起來。在爹面前可以胡作非為,但在師父面前還是要小心點,上次她也只是鬧鬧戲班子,晚上她爬牆過去找師父玩,就見師父的睡房關得緊緊的,她怎麼敲怎麼撞也沒人理。
這一關就是七天,害她以後不敢太過火。
她掩嘴咳了一聲,見長孫勵關心地看向她,連忙道:
「沒事沒事,我好得很,師父不能反悔的!」
長孫勵摸摸她的額頭,牽起她有些涼意的小手,步進戲樓裡。
她又偷笑,感覺有陣陣暖氣輸入她體內。師父的內功她也好想學哪!點穴功更想學,吱吱吱。
來到二樓,樓主非常慇勤地伺候一切,捧上茶水,端上小孩子愛吃的甜葉,小心問道:「王爺,可以開戲了嗎?」
「開吧。」
「那王府的侍衛……」
長孫勵沒回頭,道:
「就讓他們在樓下看吧。」
「是是。」樓主輕輕掩上門。
龐何還是第一次出來看戲,她倚在欄上,正好對上樓下幾十雙眼睛。她一愣,立即又縮回來。
「師父,他們在看你耶!」她有點怒。她眼睛只有一雙,看師父都看不夠呢,這些人竟然拿十幾雙眼在偷看!
長孫勵聞言,失笑:「是啊,他們都在看我。」輕輕拍開她要拿甜果的小手,道:「當初妳跟我說為什麼會去鬧留在龐府的戲班?」
「因為我偷聽到樓主跟戲班裡的人說,我爹是天下聖儒又是太傅,雖然年紀老了,但面目看起來比同齡的人還年輕,如果能想法子睡上爹的床,那就真是吃喝不盡一輩子了!」她一想到就想暴走。「我爹說過,那張床只有我娘跟我才能上去睡的!爹讓別人睡,我就把他鬍子眉毛拔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