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於晴
龐何露齒而笑,那白白貝齒在陽光下竟有種邪惡的錯覺。「那就讓二位老人家天天面對那些僵硬的人偶,讓他們都想著世上還有個孩子呢。不是我要說,這位是……喜公公吧,你咳嗽怎麼愈來愈嚴重了?」
「別咳了。」小皇帝瞪身邊老太監一眼。知道老太監心裡在想什麼,他在想自己幸虧是太監,沒孩子,才不會以後死後還要遭惡整。
天朝哪來的女惡霸?要說龐何是女孩家,實在……可是,懷疑的種子一下,他真是愈看愈像,除了身高跟惡劣的性子完全不像外,現在仔細想想,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腰身,實在跟女孩沒兩樣。
若真是女孩,為何要女扮男裝?堂堂國舅耶,這名聲是天下皆知,豈不是自己封了絕路……小皇帝思緒一頓,驀地想起父皇有些色貪,龐太妃雖色美卻遠不如龐何,就連被喻為天朝第一美人的母后,也是不及古靈精怪眉目流盼時的龐何……一時之間,小皇帝忽然明白了什麼,猛眨著眼。
龐何一見他露出小孩樣兒,也學著他猛眨著鳳眼。
小皇帝瞪她一眼。「妳——」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樓下一陣喧鬧,隨即咚咚咚的,有人跑上二樓。
龐何疑聲道:
「真是奇了。平常我走到哪兒大家都退避三舍,今天倒是一個接著一個來。」
「龐何,還我女兒來!」一名面目骯髒的中年漢子拿著長竹竿衝上二樓,一看見龐何,便是一棍打來。
龐何手腳極快地跳開。
那一棍擊在桌面上,桌面飯菜四濺,那老太監驚呼一聲,連忙護住小皇上。
「大膽——」湯汁濺得小皇帝一臉都是。他大為光火,又看見那漢子朝龐何亂打。不由得叫道:「還不快去幫國舅爺!」
老太監根本不懂武功,又忠心得很,他低聲道:
「皇上,奴才若去幫忙,那人傷到皇上該如何是好?何況……何況這是龐國舅自找的,您聽聽,人家是來討女兒的啊……」
小皇帝聞言,一時語塞。
龐何連閃了幾次,最後俐落地接住長竿,那中年漢子連抽幾次都抽不回來,痛罵道:
「還我女兒來!」
「不好意思哪,本國舅搶的女人很多,忘了你女兒是誰。」龐何見他放棄長竿,張牙舞爪要衝上來打她,長竿一頂,正好頂住那漢子的胸口,不耐道:「你渾身臭氣,別靠近本國舅。」
「你這無恥的男人!幾年前當街搶了我女兒!我告上府衙卻被壓了下來,好啊!龐國舅仗勢欺人,我張三不服!」
「原來你叫張三!」龐何興頭一來,拿著那長竿打著這跳來跳去的跳蝦,笑道:「本國舅現在就記下了,待會上府衙說一聲,務必要讓你在京師無棲身之處。」
那張三挨了許多棍子卻近不了龐何之身,他一時發怒,冒著被痛打的疼痛硬是往上前要擒住龐何。
龐何皺起眉頭,暗怨師父不教她點穴功。要教了,對付這種糾纏不休的人就容易多了。
現在,她還得算計如何脫身才能不打死人。
那張三拚了老命終於抓住龐何的寬袖,她聞到一種發霉腐敗的氣味,順勢鬆了竹竿,將長袍褪去,然後一腳踹飛張三。
張三還死死揪著那華麗的長袍不放,一路跌到一樓去。
「把他拖出去!」龐何有些薄怒,站在階梯口,望著樓下想避難的掌櫃。「就是你!想再娶的掌櫃,我看你老早不順眼了,把這臭老頭拖去府衙地牢,不關個十天半個月不准放他出來!那衣袍我也不要了,讓他帶走!」
那掌櫃發著抖,唯唯諾諾著,忙進廚房叫老妻出來,一塊拖著半昏迷的張三離開。
龐何抹抹鼻子。那臭味,真他娘的掩不去,她回頭一看,小皇帝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十分之嚴肅,完全不是小孩子該有的表情。
她扮個鬼臉,笑道:
「甥兒可沒傷到吧?」
「朕時常聽聞小國舅在外胡作非亂,這還是頭一遭見識,妳是不是太過分了點……」小皇帝忽然感到桌面不停抖動著。
「皇上真的認為我很過分?」
「正是!妳是朕沒有血緣的舅舅,朕縱容妳,妳在外作亂,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今天親眼見到妳這樣行歹……妳去把人家女兒還給他,朕就不怪罪妳!」小皇帝停頓一會兒,皺眉頭斥道:「這桌子怎麼一直動?」
龐何來到桌前,用靴子踢踢桌面下發著抖的人,道:
「張菁菁,妳給我滾出來!本少爺替妳賠了件袍子妳要怎麼還?」
小皇帝一愣。張?
「少爺,我有工錢……」隨著這話,一隻縮頭烏龜自桌底下爬出來。
「工錢工錢?妳工錢都支到十年後了,哪來的工錢?」
菁菁非常規矩地垂手站在那兒,天真地說:
「還有後十年……」
龐何用扇柄敲她的頭,罵道:
「本少爺這麼倒楣啊!還要被妳糾纏二十年啊!嗯?」雖然是在數落,但語氣聽不出凶狠。
龐何把扇子交給菁菁,菁菁立即盡責地替她扇風,把她最瀟灑的一面扇出來,扇到旁邊的小皇帝的頭髮也飛了起來。
龐何踢開地上的碗盤,想要撩袍襬跪下做做樣子,但又嫌髒,遂不情不願道:
「皇上要罰便罰吧,菁菁這丫頭臣是不還的。」
「……舅舅,剛才那男子做何營生?」小皇帝問道。
哼,不爽的時候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討親情的時候又變舅甥,龐何撇撇嘴,自動自發又挺起腰,很跩地說:
「甥兒看不出來嗎?那張三,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
小皇上噫了一聲。「妳不也是不學無術嗎?怎麼差這麼多?」
龐何瞪他一眼,嫌惡地說道:
「你拿我跟他比?你是不是太貶低我了?我雖是不學無術,但也不會去嫖去賭去賣女兒啊!」
「……」妳不是不會,而是根本不能嫖吧?小皇帝在心裡默想著。他又歎道:「舅舅,妳這人,明明是在幹好事,怎麼教人傳成這樣……」
龐何發出咭咭的怪笑聲:
「甥兒,既然我是好人,快發個免死金牌給我。」
那笑聲,真難聽,為什麼皇叔會喜歡呢?小皇帝又歎氣:
「咱們現在是舅甥,又不是君臣,發什麼免死金牌。」
龐何暗呸一聲罵他小氣。她往窗外瞧去,說道:
「我爹啊,是天下聖儒呢,他老人家就我一個孩子,聽說他曾對著一名惡霸說上三天三夜,說得那為非作歹的惡霸痛改前非放下屠刀,還為百姓除了三害,龐何沒那本事,不過偶爾模仿一下老爹,那感覺還不錯,難怪他老人家熱中當聖儒。」說到最後,語氣充滿虛榮。
小皇帝無言。老太傅地下有知,不知會不會很遺憾在生前沒有花個三天三夜徹底教化龐何?
「咦!」龐何震怒,瞪著街上兩頂轎子。
小皇帝跟著探頭看去,只見一頂轎子是恭王府的,一頂是相爺府的,正好撞在一塊,一條街就這麼寬,哪容得了兩轎子同時通過?
龐何瞇起鳳眸,冷冷地看著相爺府的轎子停下。
一名蒙著面紗的妙齡女子自轎裡現身,朝著恭王府的轎子斂衽,而後,恭王府的轎子裡也步出一人,正是一身長袍的長孫勵。
「百聞果然不如一見。常聞恭親王長孫勵天生溫厚品貌端正玉樹臨風丰采瀟灑,為天星轉世天朝天之棟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哪兒的話,是眾人謬讚了。相爺千金嫻淑之名傳遍天朝,今日一見果然令本王驚艷,敢問小姐要上哪兒?」
「妾身正要去天雲寺上香,祈求有個好姻緣呢……」
「不如由本王護送小姐去吧……」
小皇帝默默地調回目光,看著龐何自演自唱;「舅舅,就算妳會讀唇語,也絕對看不見背對著我們的皇叔說的話吧?」
「嗯?」龐何揚起好看的眉,語氣懶洋洋地。「戲裡不都是這樣麼?眉目交接,天雷勾動地火。」
小皇帝嘴巴微地抽動,終究是繃不住地笑了。
兩方轎子的主子又退回轎內。恭親王的轎子先是側到路邊去,讓相爺府的轎子通過後,才繼續往前行著。
龐何頭也不回說道:「菁菁自己回府。小外甥,下次宮中見。」語畢,自二樓躍下,搖著扇,快步追上,跟著恭王府的轎側走。
「勤之,妳的外袍呢?」轎裡有著再熟不過的溫暖。
「丟了。」龐何眼波亂轉,就是不看轎子。「傳聞,恭親王長孫勵天生溫厚品貌端正玉樹臨風,為天朝天之棟樑,今天一看啊,果然名不虛傳。」
她沒頭沒腦的話兒,轎裡的人竟也能答得快速:
「傳聞龐府小猛虎,品性不端,其性惡劣,見人必要捉弄一番,如今見了,倒也覺得傳聞有幾分可信了。」
龐何聞言,齜牙咧嘴。「既然如此,我們就分道揚鑣去。」
「妳上哪兒?」
「我去天雲寺上香好了。」
轎裡的聲音有些訝異。「妳要去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