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福氣女史

第13頁 文 / 衛小游

    要做到這種不上不下的「成就」,讓人想挑剔卻又無可挑剔,確實是件頗耗費心力的事。為此,他已經「對外」病了五天了,今早才一臉病容地勉強乘轎來到城郊阮江畔,陪著工部尚書巡視阮江疏浚築堤的工程。

    工部尚書身為六部尚書之一,是他的領頭上司,也是左丞相一手提拔上來的門生,等於是他的牢頭。

    在宮裡時,時時有人注意著他的舉動,深怕當年那個幼年早慧的七皇子會博得過多君上的歡心,被選為儲君。沒想到出了宮,他一樣被人監視著,不得自由。

    站在阮江畔,看著那滔滔江水,隱秀頓覺悲哀。當初還以為出了宮後,總該能多喘幾口大氣的,結果還是只能悶著氣,無法自在呼吸。那麼辛苦地忙著眼前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皇子看起來十分不適,前些日子的風寒尚未痊癒嗎?」巡視了一段疏浚工事後,工部尚書銳利地看著隱秀蒼白冒汗的臉龐。

    先前服下的藥十分傷身,隱秀有點承受不住,因此高瘦的身軀微微踉蹌。他讓一名侍從攙扶著他,聲音虛弱地說:「我不打緊。周大人,快秋天了,疏浚的工程得趕在汛期來臨前做好才行,進度已經有點延誤了。」

    周尚書仔細地觀察隱秀一番,確定他並非裝病後,才道:「確實是稍微延誤了。可是皇子的貴體也得珍重才行,我看皇子還是先回官邸休息吧。」

    隱秀抖著唇,勉強笑道:「不敢。父皇素來重視阮江的疏浚,隱秀即使冒死,也必須趕緊監督工人將疏浚築堤的工事完成。只是……」

    「只是如何?」周尚書追著問,似想窺看隱秀是否藏有異心。

    隱秀虛弱地歎了口氣。「只是隱秀心有餘而力不殆,可恨、可恨……」

    「皇子何出此言?」

    隱秀眼角隱約冒出淚來,嘴角卻仍勉強地微笑著。「這……也罷。隱秀本該鞠躬盡瘁,但這半年來,隱秀自知那麼多工事能勉強算是順利的完成,全多虧了周尚書您的大力幫忙,若單憑隱秀一人,以我這孱弱之軀……咳咳、咳咳咳……」他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彷彿要咳出心、咳出肺一般。

    侍從連忙為他拍背順氣,舞弄半天,隱秀才漸漸順過氣來;他中氣不足,聲音瘖啞道:「我想為父皇分憂啊……」說著,他紅了眼眶,悲痛得彷彿真心真意。

    連周尚書都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道:「皇子請勿憂心,還請多加珍重,以免君上擔憂。」

    隱秀虛弱到必須倚靠在侍從的身上才站得住,他勉強道:「還望周尚書千萬別將我這病況向我父皇提起,只要隱秀能力許可,在不耽誤家國大事的前提下,隱秀萬不敢推辭……咳……」說罷,他兩袖掩面,掩住奪眶的淚水。

    周尚書一時啞口無言,只能諾諾回應。

    而在雙袖掩面之下,隱秀無聲長歎。唉,作戲作到這地步,也該放過他了吧。畢竟,像他這樣一個既忠於君上又病體危弱的皇子,能在朝堂之爭上起什麼作用?即使當個低不成、高不就的大司空,佔了個肥缺,但實際上這職位對國家政策的影響力卻相當有限。與其擔心他,不如還是多注意東宮那邊的動作吧。

    半晌,周尚書終於道:「我看皇子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這河道疏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水工局預測今年秋天汛期會較晚發生,延誤個一、兩天,也還在容許的範圍。我會向君上呈報這件事的。」

    隱秀半掩著臉,仍然很虛弱地看著周尚書。「隱秀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有勞周尚書了。」順利騙過這個牢頭了嗎?隱秀不敢不謹慎些。他知道他還有戲得演。

    稍晚,他被侍從攙回司空府官邸。他很謹慎,直到四下無人,才容許自己稍稍放鬆。服下那傷身不救命的藥,確實使他元氣大傷。

    躺在床上入睡前,隱秀不由得悲傷地微笑起來。前些日子,他已經遣走跟在他身邊一年餘的月兔,饋贈了一筆財物,讓他回鄉去了。為了避免讓身邊近侍太過熟悉他的一切,有朝一日可能會背叛他,他身邊從來不留人。

    這是不得已的選擇。長年以來,身旁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他不是不曾感到孤單,只是身不由己時,就連想要感覺孤單,竟也是一份奢侈了。

    掌中緊緊握著一塊圓潤的玉石,一張天真的圓圓臉蛋隱約浮上心頭。

    想起了宮裡的某個人……不知她可還會迷路?不知她已經如願地從小宮女晉陞成大宮女了嗎?不知她是否仍信守承諾,還妥善地藏著他的秘密7

    不知她……還記得他否?

    未出宮前,他沒想到這半年來,他度日如年,竟比在宮中時更加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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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半長不短,可以改變很多事,但也可以什麼事情都不改變,比方說——

    「福氣那丫頭又跑到哪裡去了?主子找她呢。」雲蘆宮中,春雪壓低聲音詢問其他的宮女。

    由於福氣對「春燕」這名字仍然無法立即反應,到最後,連主子也不再硬要叫她春燕了。

    臨秋時節,宮女們正忙著將輕薄的夏日窗紗換成秋日用的綢紗,聽見春雪這一問,已經調任到公主身邊擔任梳妝丫頭的春梅輕聲道:「先前主子不是叫她去四公主那兒跑腿?」

    春雪低聲說:「那是大半天以前的事了吧,荻雪宮又不遠,早該回來啦。」

    「呃……那肯定是……」春梅苦笑一聲。

    春雪歎了口氣。「又迷路啦。」

    兩人無奈地相顱一眼。

    「主子那邊怎麼辦?」春梅問。

    春雪搖搖頭。「算啦,其實公主也早猜到那丫頭八成又找不到路回來啦。不過是隨口問問,確認一下而已。」

    春梅這才鬆了口氣地笑道:「這福氣呀……沒看過這麼傻氣的人呢。」

    是了,福氣還是個小宮女。半年時間在她身上,並沒有產生太大的改變。

    她還是一樣常迷路。而此時,她人就在……

    「咦……」在宮廊裡繞了好幾圈後,福氣這才在一個小亭子裡停下來面對一個不得不面對的事實,那就是——「不會吧?我又……迷路了?」

    身上穿著秋香色的秋日宮服,福氣滿頭大汗地看著手提銀盒裡那即將溶化的冰磚——三公主要她送去給四公主的。

    這種特製的冰磚,跟一般冰窖裡的冰磚不一樣,是用天池水在去年冬日凍成,適合煮茶。每個宮的配給有限,恰巧三公主還剩下一些,而四公主的早在夏季就用完了,因此特別向三公主討了一塊磚。

    「唉,怎麼會這樣呢?我明明有看過隱秀給我的地圖了呀……我記得……荻雪宮是在……左邊還右邊?」可問題是,現在這裡又是哪裡啊?慘丫隆了,真的慘了啦。隱秀如果知道他的地圖對她完全沒幫助,不知道會說些什麼?

    眼見著那一大塊冰磚逐漸化成了水,福氣好想坐下來大哭幾聲。

    嗚,沒完成公主交代的事,她不敢回雲蘆宮了啦,也不知道該怎麼找路回去。

    正當她蹲在小亭子裡拚命說服自己要努力之際,遠方一陣喧嘩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裡是深宮內苑,除了節慶時會比較熱鬧以外,一般時候是不許喧嘩的。

    因此她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那人聲鼎沸的方向,耳朵正好聽見一句:

    「黃梨江大人!」

    隨後便見到不遠處一群跟她一樣穿著秋日宮服的宮女們拿著初秋綻放的花朵和瓜果追逐著某個快步遠去的男子身影。而那男子是……

    「梨江人人!」一群宮女們邊喊邊追逐而過。

    「隱秀……」福氣跳了起來,不由自主地跟在那群宮女後頭追了過去。

    已經有好半年不見了啊。這半年來,她經常聽見其他宮人對他的讚揚和傾慕,卻始終沒再遇見過他。她知道他是太子少傅,除非伴隨太子或受命入宮,否則不能自行在後宮裡出入。可是她真的很想見他一面。

    她想念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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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

    黃梨江一邊遮著臉試圖閃躲過於熱情的宮女,一邊咬牙詛咒起他的主子來。

    想起今早那個不像主子的主子,哀求他陪伴入宮來向皇后請安,卻又在半途跑掉,丟下他一個人應付這些對年輕有為的官員們虎視眈眈的宮女們,他就忍不住火大。

    結果現在可好了,他得跟一大群宮女在後宮裡玩迷藏遊戲。這根本不是他該做的事啊。好在他腳程快,眼能觀八方,耳能聽四面,費了好一番工夫後,終於成功甩掉了那一票可憐又可怕的宮女。但半天下來,他也快累死了。

    倚在無人的廊柱邊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吐出。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如果再繼續待在太子身邊,他一定會早生華髮,得想個辦法調職才行。正當他閉目思索該如何請求調職的時候,一個略帶些許不確定的聲音在他附近輕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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