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席絹
室內一時之間沒有動靜。畢竟這裡是明夏宮,別說是明夏宮了,整個後宮現在可都是明夏宮說了算。三皇子此刻能否到雲揚苑休息,得有明夏宮點頭才行呢!可不是張妃可以擅自決定的。
張妃的命令當然不可能馬上被執行,所有人都看向床上的明恩華,沒有動作。這讓臉上無光的張妃心火又起,就要發怒,但明恩華已經點頭道:
「予暘,這兩天你就去雲揚苑住吧。母妃也好安心休養。」
「是的,母妃。孩兒會天天來向您請安,願母妃早日康復。」予暘對她行了個禮,由著女官帶出去了。
明恩華客氣的對仍杵著的張妃道:
「妳請坐,我一會就好了。」
張妃冷眼等在一旁,看著太醫們終於將明恩華的傷口處理好,所有人都退下後,她才開口道:
「妳不會以為我留下來是為了跟妳道謝吧?」
明恩華可不敢這麼想。有人是一臉殺意的跟人道謝嗎?
「事實上是我必須向妳道歉才是。很抱歉沒有照顧好予暘,讓予暘受到驚嚇。」
「說得好聽,誰知道妳心底真正是怎麼想的!」張妃對兒子的未來充滿憂慮,覺得再也不能忍受將兒子放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她深信今天落水事件只是個開始,終有一天,予暘一定會遭到很嚴重的傷害!所以她留下來,是為了向明恩華討人——
「明夏宮,我也就不跟妳拐彎抹角了。皇上現在只對妳言聽計從,別人說的話都不會被他放在心上,所以我請求妳去跟皇上說——妳不想再養育予暘,請皇上讓予暘回到初晞宮吧!」她寧願回到以前,一個月只見兒子幾次面,也不要現在天天見面,卻要擔心受怕。
「如果這是妳的期望,請妳自己去向皇上請求。」明恩華不會代人傳話,何況教養予暘是皇上下的旨意,在皇上沒有主動收回前,她就會盡力完成,不以任何借口將這任務半途而廢。
「對!是我希望予暘離開這裡!是我想要,但我想要又怎麼樣!我就算在皇上面前哭到肝腸寸斷,也抵不了妳枕邊風輕輕一吹的作用!妳現在既得勢,何苦為難我?」
「我這不是為難。只是,予暘的事,妳這個生母本來就可自行去與皇上商量。如果妳能讓皇上相信予暘離開這裡會更好,那皇上自然會下旨讓予暘回初晞宮。再說,予暘並不是會一直待在這裡直到長大,他十歲後得去儲英院上學,予暘最多待在我這兒四年,何況妳也可以每天見到——」
張妃冷哼:
「我等不了四年!我要妳現在就讓予暘離開!只要妳向皇上說妳太忙,沒空教孩子,以皇上現在對妳的寵愛,一句話就能讓這事情辦成!」說到後來,語氣酸得嗆人。
明恩華耐著性子,仍溫言道:
「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我喜歡予暘,很樂意教養他。而且,我沒必要為了妳對皇上說謊,我還不至於忙到沒空陪孩子。」
「明夏宮!妳別欺人太甚!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心中在想什麼!」張妃大怒。
「妳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麼?」明恩華苦笑的問。她不認為張妃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她倒是知道張妃在指控她什麼。
「我當然知道!妳想要控制我兒子!妳想要我兒子死!現在是予暘,以後就會是大皇子予暉了!妳想把皇上這兩個兒子處理掉,幫妳以後生的兒子清除絆腳石!妳別以為我不知道!」張妃又氣怒到失控,衝到床前,努力握緊雙拳。
「我不會這麼做。」雖然知道張妃不會聽進去,但明恩華還是得說。
「妳當然會!妳是明恩雅的妹妹!妳們明家都是仗勢欺人的貨色!」張妃望著明恩華的臉,眼前這個女人沒有明恩雅美得那麼精緻,但神態輪廓至少也有三四分像了,一時之間新仇舊恨都狂湧而上!
她的前半生被明恩雅壓迫得喘不過氣,而她後半生唯一的指望,難道還要毀在明恩華手上嗎?
這對姊妹簡直欺人太甚!
「張妃,妳現在情緒失控,所以本宮此刻願意原諒妳的出言不遜,但下不為例,希望妳可以好好克制自己。我明家、我姊姊、我明恩華,請妳不要任意無禮誣蔑。」
「我誣蔑?哈!」張妃猙獰一笑:「妳當妳姊姊是什麼好東西嗎?如果她是,那為什麼我十八歲跟了皇上之後,這十幾年來卻只生了一個兒子?而且還是年近三十才生下一個孩子?!原本我應該有更多孩子的!我該有的!」
明恩華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好一會,才以極輕的聲音道:
「我姊姊……失去了三個孩子,妳敢發誓……那三個孩子的夭折、流產……與妳一點關係都沒有?妳是否敢發下最毒的誓?以予暘的命發誓?」
張妃臉色瞬間慘白,身子不穩的往後退了好幾步,久久說不出話。
明恩華接著道:
「不管妳覺得世道何其不公,但日曜皇朝的律法就是明文規定側室侍妾不得早於正妻產下子女。妳最早跟了皇上,但妳不是正妻,我知道妳私自倒掉避子湯,偷偷懷過一個孩子,被迫墮掉。後來一直被監視喝避子湯,直到詠春宮產下一子後,妳才停止喝藥,被允許受孕。我姊姊是正妻,是掌家主母,她讓妳喝墮胎藥,不管她願不願意,都得這麼做,這是國家律法所規定。妳可以恨她,但她並沒有錯。」
有些事情她從來不說,不代表她不知道。以前她曾經為姊姊憤恨不平,恨不得狠狠報復所有害姊姊失去子女、失去健康、失去性命的人。人都有私心,當然只會為自己的家人著想,認為一定都是別人的錯,姊姊是可憐的受害者。
但後來她知道了,這是皇室家庭必然會有的鬥爭,沒什麼邪惡善良之分,也沒有對錯,只有勝敗。以前她百思不解為何姊姊都被害成那樣了,還能有那麼平和的表情,臉上只帶著淡淡的苦笑遺憾,而沒有怨恨。
現在她已經漸漸明白,姊姊那抹苦笑,是在笑自己在這場爭戰裡面,雖擁有諸多優勢,卻終究是落敗了。
落敗,失去了性命,失去陪伴在天澈身邊一生一世的機會,所以她感到非常的遺憾。
如果姊姊心中有恨的話,那就是恨自己在天澈的生命中停留的時間太短,來不及烙下難忘的痕跡,他不會將她記一生一世。
「妳……說這些……妳想怎麼樣!」張妃色厲內荏的強撐著叫。
明恩華搖搖頭:
「我不想怎麼樣,如同,我不想對予暘怎麼樣。不管妳信不信。」可能是喝下的止痛藥生效了,明恩華覺得好想睡,於是對張妃道:
「予暘剛受了驚,妳回去陪陪他吧。我想休息了,妳退下吧。」
「……我真恨透了妳們這種高高在上看人的人!」張妃咬牙抖聲道。她就是受不了明恩華這種仗著出身顯赫就對人頤指氣使的人!
明恩華淡淡諷笑道:
「如果妳是我,定會比我更高高在上百倍。」
張妃總算是見識到這個明恩華的嘴巴可以有多利!以前到底是誰說明恩華軟弱可欺、不敢與人結怨的?!難道一切都是因為受寵,所以才變得這麼驕傲?!
「妳儘管得意吧!我看妳風光到什麼時候。別忘了,再過十二天,就是八月八日,皇上迎娶新妃的大日子!」
「皇上大婚的籌備事宜,都是我操辦的,我怎麼會忘記。」明恩華低笑,忍下一個哈欠。
張妃冷笑:
「妳盡量笑話我吧!妳現在的受寵,也不過是我以前的樣子;而妳現在所嘲笑的我,就是妳以後的樣子!」
「我沒嘲笑妳……」明恩華好無奈的道。
「我等著看!看妳變得跟我們一樣時,會不會比我們更失態、更可悲、更可憎!」張妃拂袖而去。
第九章
八月七日,夜。
整個皇宮喜氣洋洋,所有人徹夜不眠的忙著,正在為明日的大婚做最後的完善工作。每一個細節都要一再推敲,每一個步驟都要一再排練,每一個典儀物件都要上油擦到最亮,絕對不容許有任何不完美的瑕疵出現。
禮部的所有朝官、內務府的所有宮官都不斷的奔走於上皇宮各處室——司禮監、御用監、尚衣監、尚膳監、尚寶監、司設監、鐘鼓司、織染局、都知監等,沒有一處敢遺漏,全天候監督他們該成完的工作,目光牢罕盯住,密切注意,務求明日有最完美的呈現。
這一夜,整個皇宮裡的人都有自己必須忙的事,就連心情很哀怨的後宮諸妃們,也得將朝服準備好,並好好盛妝打扮一番,在明日黃昏出席婚宴,向新進正妃、側妃按著品級高低朝拜、或被朝拜。
而明日盛大典禮的主角、被萬民矚目仰望的皇帝本人,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獨自清閒。
紫光帝今夜應該焚香淨身,前往太廟祭拜天地與列祖列宗,必須靜坐在宗廟裡一整夜祝禱。每半個時辰祭上一片萬代永昌香,得親由皇帝本人自守著香爐,不能讓香爐的火熄滅了——以此形式表示香火傳承,綿延不絕,善盡婚姻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