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黃苓
第一章
過午,陰雨綿綿。
濕暗的街道上行人稀疏,連帶地,街旁商家的生意也顯得冷冷清清。
當然,這家位於街心的雅致酒樓,即使平日總是高朋滿座、人聲鼎沸,但碰上這樣的天氣,店內的客人還是一下子少了好幾成。
酒樓內,只餘一桌靠窗的客人,所以掌櫃和店小二們也難得的可以清閒一下。
除了雨滴落在屋瓦上、石地上的聲音,店裡坐在高台後的掌櫃有一下沒一下的撥算盤聲、店小二走動的腳步聲,氣氛明顯的十分寧靜。不過,已經把這個月的帳算過第三遍的胖掌櫃實在找不到其他事忙,於是半個時辰內的第五次,他又不動聲色地把視線投向店內唯一的客人那邊去。
呃……沒辦法!誰教他們現在只有這位客人,而且這位客人還很奇特──
坐在窗邊、手裡不斷以一柄小刀刻著一塊小木頭的,是個膚若凝脂、鳳眼劍眉,卻神色陰沉、全身散發著幾分邪氣的清瘦少女。
前天夜裡,她便單身在店裡投宿。雖然一名少女獨自行旅在外不算稀奇,可接下來她在隔日一早酒樓才開始營業就坐在店內一整天,直到酒樓打烊關門,她再回客房;而這期間,除了偶爾停下片刻吃飯、喝茶,她似乎把所有心神全投注在手中的事上,就算她四周人聲嘈雜、就算有人對她投以好奇怪異的眼光,她仍舊不為所動。
店裡的夥計們自然對這位客人又驚又奇了起來。幹勁十足、個性又好管閒事的小郭是第一個接待她的夥計,不過就連他也敗在她的沉默與冷漠下。據他說,自他在前天夜裡迎她進酒樓到他替她辦妥住宿事宜、關上客房門,她只講過唯一的一句話──一間客房。
至於其他人,那就更別說了。善於察言觀色、以高服務效率著稱的夥計們,只要客人的手一抬,就知道跑堂去換酒茶、撤餐飯,但他們卻連聽她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當然啦!在這間背後有硬台、名氣又響亮的酒樓工作,大夥兒自恃見過的場面、人物不少,所以照理,他們實在不可能為一名這樣的客人太大驚小怪,但偏偏莫名其妙的是,大家竟不約而同注意著她,暗自猜測起她的身份和目的……
已經在酒樓住了兩夜、坐了一天半的少女,雖然身上衣著普通,但她眉眼神情間那種生人勿近的氣質,恐怕不是尋常人會有的。也或許就是少女少了她這年紀該有的嬌甜無邪,有的卻是深沉危險的氣息,所以才讓他們不自覺地把焦點放在她身上。
不過,就算沒有人多嘴去問,閱人無數的他多少也看得出來,這位小姑娘絕不是閒著沒事挑了他們的店坐下刻她的木頭。她是在等人吧?
因為雨天,天色陰暗,店裡已經點上了幾盞燈。
雨聲、明暗不定的光線、一室的靜謐……
就連掌櫃的也要為這種適合睡覺的氣氛打起呵欠來了。可他們的客人呢?卻還是不受影響地繼續刻她的木頭。
掌櫃的忍不住把視線從她低垂專注的臉龐移到她手中那塊仍未成形的木頭上。老實說,瞧她這兩天老拿著那塊木頭在上面刻刻雕雕,就連他都很好奇她到底在刻什麼。可是沒想到看了快兩天,他還是無法從那塊木頭上辨別出任一種形體。咳……不知道是他的領悟力差,還是人家姑娘的成果仍未展現出來?
這時,他的眼皮不由得一跳,精神上來了。因為他發現,本來一直低頭做事的小姑娘,手上的動作忽然一停,接著慢慢抬頭,朝他這方向的右後方盯去。
他微愕,不禁好奇地跟著轉頭──
一個幾乎悄無聲息的高大人影在這同時從他後方的門大步跨進店廳。而當這英挺俊美得驚人的男人一進來,那清朗如泉的黑眼向他一瞥,他幾乎是「刷」地一下立刻站起身。
「啊?老闆,您回來了!」趕緊亮聲問候。
男人只漫應一聲,視線在整個店內逡巡一遍,自然也注意到靠窗那一桌唯一的客人了。
少女已經放下手中的刀和木頭,正開始喝酒。她看也沒看剛出現的男人。
不過,他卻是敏銳地從她身上察覺出什麼地黑眸微瞇,可他的視線很快地便轉回掌櫃臉上。
「這幾天酒樓還好嗎?」例行公事。
許掌櫃一邊搖頭表示沒問題,一邊將帳冊交給他。「老闆,有我們在,您放心。除了今天因為下雨客人比較少,咱們的酒樓可照舊生意興隆得很。」唉!怎麼老闆剛好挑這個時候回來?雖然是天氣的關係才導致整個店裡只有一個客人,但讓老闆碰上這場面,面子總還是有些掛不住啊。
男人隨手接過帳冊,俊臉上揚起一抹爾雅微笑。「我知道,辛苦你們了。」
又和許掌櫃聊了幾句,在帶著帳冊回後面房間之前,他清澈藏神的眸光若有似無地掠過那仍坐在原位、面無表情看向窗外的喝酒少女一眼。
至於少女,則是在發覺他離開了後,這才緩緩轉回頭,接著收起刀和木頭,便起身直往客房方向走。
許掌櫃才送走主子,沒想到那少女也忽然說走就走;有些意外她今天的提早散場,愣了一愣的他還是趕緊回過神來,朝經過他身前的她露出一口白牙。「姑娘,您要回房休息啦?」
令人意外地,少女竟偏頭斜睞了他一眼。
而被她深邃如魅的眼一盯,毫無防備的許掌櫃只感到頭皮一陣麻,笑臉僵了住。不過她還是什麼也沒說的越過他離去。
這時,外面的雨勢慢慢收住,天放晴了。
許掌櫃怔怔看著那少女消失的方向,但已沒有時間再讓他發呆,因為開始有客人上門了。很快地,忙碌的工作讓他一下子便忘了少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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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降臨。
夜再深。三更。
另一條街的一幢幽靜屋宅,其中一間房的燈光熄了,整座宅子陷入完全的黑暗。屋裡的人睡了。
時間,又過了一刻。
彷彿估量屋裡的人睡得更熟了,一抹如幽靈般的黑影悄無聲息地離開一直靜靜佇立的牆角,直掠往那最後熄燈的房。
一身深色衣的暗影伏在門板上仔細傾聽房內的動靜,等到確定裡面的人睡了,身形細瘦的人影立刻輕易地撬開房門,接著小心翼翼地閃身入內。
除了由敞開的窗外傳來的陣陣夜蟲鳴叫聲,房內一片靜謐安寧。
人影絲毫不敢大意地在黑暗中朝屋裡床榻的位置接近數步,直到依稀看得見床上躺著的人,人影馬上住腳;然後下一剎,兩束寒銳的刀光如電疾射向床榻。
也幾乎在同一瞬間,原本該已熟睡的男人卻忽地動手將身上的被子一揚,並且迅速翻身躍起。
「哼。」屋內響起男人的一聲冷哼,同時由枕下抽出的長劍已然回擊向暗殺者。
顯然沒料到自己竟會失手的黑影,只一轉眼,就面臨了男人的猛厲攻擊,毫無頓錯的空間;黑影一邊往門外退,一邊不停揚手朝男人射出一支又一支飛刀。
「叮、叮」之聲在黑暗中不絕於耳。
黑影的暗器不斷被男人手上的劍擋掉、擊落,而黑影似乎也知道不用偷襲暗殺,自己的武功根本無法傷他分毫,所以在覷了一個間隙後,立即以最擅長的輕功遁走。
察覺到刺客意圖的男人,在手中長劍只劃破刺客衣服下擺、卻還是讓「她」逃開了後,倒是頓了步、收手,沒有追上去。
佇立在院中,銳利的眸子緊盯著刺客躍過高牆而去的方向,他的劍眉微鎖,俊臉表情莫測高深。
女人?
一個欲刺殺他、又敢不蒙面的刺客。好膽量!
石森樹緩緩調勻氣息,他清澈見底的眼瞳裡漸漸現出一絲冷笑。
他見過那張臉。
雖然剛才她的面部輪廓在黑暗中依稀可辨,但此刻他僅只稍加一想,便立刻將那張臉與他不久前才在酒樓見到的少女連結了起來……
那雙在黑夜中依然熾熱狂放的眼睛、那股生人莫近的冷邪氣勢……
是她吧?
是什麼人派她來刺殺他?
他知道對他有殺意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敢只派這麼一個小姑娘來下手,該說對方太小看他,或者小姑娘另有殺招?至於跟他有仇的,總不是她吧?
抬頭看了剛從烏雲後露出臉來的皎潔銀月一眼,嘴角揚起清冽的微笑,接著他回身往屋裡走。
清涼的夜風吹過,空氣中儘是花的甜香。
就在才發生過短暫激戰的牆外數十呎處,一抹暗影斜倚在樹下,一雙如狩獵般緊盯著那幢屋子不放的晶亮眼睛,其中有種困惑、低落的矛盾情緒閃過。
直到烏黑的夜空綻出月色銀光,暗影才倏然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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