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谷萱
粗略檢視環境後,仲子璽想到自己離家多日,必定有很多事情等著他處理,便拿出背包內的筆記型電腦,精巧的電腦價值不菲,和他很久沒洗的背包恰成反比。
「呵呵,沒有網路。」仲子璽這時才想起徐季甄不可能裝設「無線網路」,於是他合上電腦,拿出地圖。
「國父紀念館、一零一大樓……」他看了看。「好吧!今天就到這兒逛逛,搭台灣的捷運去吧!」
背起背包,仲子璽往目標前去。
服飾店內,徐季甄正賣力地向一位小姐推銷衣服,她費了許多唇舌,終於讓顧客打包付款。
「阿甄啊!你最近很拼喔!」老闆娘在收銀機那兒說著。
「要還錢。」
「你家裡又出狀況囉?」
這幾年來,徐季甄一家人躲債躲得很辛苦,要是被債主找到,不是搬家就是又得拿錢出來還債,全家似乎已經習慣居無定所。
「不是,是我欠人家錢。」
「你不是一直省吃儉用嗎?怎麼會欠錢?」服飾店老闆娘認識徐季甄很久了,知道她是個節省的女孩。
「之前我住院,醫藥費是別人幫我付的,要趕快還人家。」
「是你那個男朋友幫你付的嗎?」
「是剛好遇到的老同學。」徐季甄一邊說,一邊整理架上的衣物。
老闆娘走了過來,放低音量說道:「說到你那個男朋友,不是老闆娘多事,我覺得他不適合你。」
聞言,徐季甄的動作停了下來。「老闆娘,你怎麼這樣說?他對我很好啊!」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會過問,只是覺得他對你不是那麼真心。」
聽見別人這樣說自己的男友,徐季甄心裡當然不太舒服。不過說曹操、曹操就到,馬上見到他出現在門口。
「阿強!」她喚著他的名字。「你來接我下班嗎?」
名叫阿強的男生點了點頭,騎著一台改裝過的摩托車在店門口等著徐季甄。她馬上換上學校制服,往機車上一跨,便讓男友載往學校。
服飾店的老闆娘遠遠望著很快消失在街角的兩個身影,微微歎了口氣,便又回店裡忙。
徐季甄剛來店裡應徵的時候,她也曾經懷疑她到底會不會認真工作,還是只是把工作當玩票性質的問題少女,當時店內缺人缺得緊,她沒有太多選擇僱用了她,沒想到在店裡做最久的,竟然是她。
這陣子相處下來,她明白徐季甄其實是一個好女孩,越是這樣,她就越擔心她交的這個男朋友。閱人無數的老闆娘,雖然說不上這個男友到底有什麼不對,但就是直覺他接近徐季甄並不是那麼單純。
不過自幼缺乏家庭溫暖的徐季甄,卻非常渴望自己能擁有一個甜蜜完整的家,自從認識阿強之後,她全心全意付出,即便平時在外面是一副大姊頭的模樣,但在阿強面前,他說什麼她都好。
對於愛情,她有屬於自己的渴望。
她願意為愛付出一切,只要對方給她真心、填補她心底一直存在的不安全感,她願意用自己的所有,好好愛著對方,刻畫愛情世界的美好。
她辛苦地工讀,每個月努力存下一點錢,就是希望自己能有那麼一天,可以和未來的老公共組家庭,每天下班後,都能享受天倫之樂。
坐在機車後座的徐季甄一想到這,便伸手抱住了阿強,把臉貼在他背上。她不怕生活辛苦,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有得到幸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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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父紀念館附近的咖啡館內,仲子璽看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思索了一會,敲下幾個字。
信寄出後,他拿起咖啡杯啜飲了一口。
望著窗外他剛剛去過的一零一大樓,他滿意地點點頭,這趟旅程又多了一個值得紀念的回憶。
方纔他開啟電子郵件,看到公司寄出的信,告訴他這周將有多少槍枝運往哪個國家、價格是多少,他確認無誤後回信,便端著咖啡看著剛閃起光束的一零一。
天色暗下,打上光束的大樓更加氣派顯眼,仲子璽對剛剛完成的鉅額軍火買賣沒有太大感覺,反而憶起小時候的種種。
國小三年級他回到美國,和爺爺、父親團聚,雖然待在台灣的日子不多,但仲子璽卻相當懷念。爺爺早年移民美國,當時正處於冷戰時期,爺爺接觸了軍火買賣業,當起中盤商,合法、非法的生意都做,黑白兩道都熟,遊走法律的灰色地帶。
不久,蘇聯瓦解,父親接手了爺爺的生意,並且在國際局勢丕變時逐漸領導公司轉型,用之前爺爺累積的財富投資合法兵工廠,由黑轉白。
到了仲子璽這一代,承接了爺爺的人脈及父親的生產技術,身為長子的他,被迫收起心底原有的熱情,放下對許多事物的熱忱與探索,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權,他必須承接這一個軍火王國。
換上了沉冷的面容,他手段俐落、冷靜自持,迅速整合上下游,接單談價從不手軟,冷眼地看著這些軍火交易中的爾虞我詐,在最確切的時刻出手。
他知道自己有本事工於心計、有能力攻城掠地,仲家在他這一代,很快躍升為知名的國際軍火公司,爺爺、父親對於這樣的成果相當滿意,年少的他,早已身價不凡。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始終戴著一個面具,這麼多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已經和這個面具合為一體,他幾乎要放棄了潛藏在心底的那份熱忱,他以為自己不會在乎。
有名有利的生活,有什麼不好?
他不斷試圖這樣告訴自己,然而錦衣玉食的他,對這一切卻逐漸變得麻痺。
精緻的法式佳餚端到他面前,他卻一點胃口也沒有,還沒把食物吃進嘴裡,他就知道這一季的松露是什麼味道;父親生日,他訂了一艘遊艇給他,簽合同時,自己不小心把數字多寫了一個零,他竟然也沒有察覺,還是對方提醒後他才發現。
他驚覺自己的麻木,訝異自己的轉變。
這樣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所要的?他好像成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所有事情似乎都在他的算計中,這樣是成功?還是根本就是失敗得可以?
這個面具,自己真的喜歡嗎?
仲子璽不斷問著自己,而答案不時在心底蠢蠢欲動。
今年,他決定放自己一個長假。
端著杯子,仲子璽不禁笑開。
他想起父親和爺爺在聽到他說要去旅行時的錯愕面容。
「什麼?到亞洲自助旅行?」
「是的。」他站在他們面前,鎮定地說。平和但不容否決的口吻,在在說明沒有人能改變他的心意。
「還要去柬埔寨、尼泊爾這些國家?」
「沒錯,越南、印度也會去。」
「你要放假可以,在歐洲玩玩就好,為什麼要去那些國家?又遠又落後,要是你有個什麼萬一……」
長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仲子璽很不客氣地打斷:「落後?你們實在很不尊重這些國家。」他聳聳肩,有些故意地說道:「明年我還打算去非洲探險。」
「你!小子,父母在不遠遊,小時候教過你的話全忘了?」
仲家雖為移民,但卻嚴格要求第三代一定要會寫中國字,仲子璽更是從小被逼著將唐詩、宋詞背到滾瓜爛熟。他的名字也是爺爺翻古書取的,相當講究。
想到自己的名字,仲子璽忍不住牽動嘴角,想起了自己的綽號。
這個綽號,是徐季甄取的。
幼年時的童言童語似乎仍迴盪在耳邊。
「仲子……爾?」
「不對。」
「仲子……玉?」
「也不對。」
隔著一排座位的徐季甄,探著顆小小的頭,望著他作業簿上的名字。
「那怎麼念?」
「你猜啊!」
仲子璽真的不喜歡別人一直問他的名字,年紀還小的他不知道這個字代表的意義,只覺得不斷向人解釋怎麼念、怎麼寫,真的很麻煩。
他略帶不耐地應著徐季甄,一副她幹嘛管這麼多的模樣,徐季甄被他這樣的態度一氣,嘟著嘴說道:「不說就算了嘛!不希罕。」
「念『喜』這個音啦!」仲子璽又應了一聲。
「什麼?沒聽清楚,你是說『洗』嗎?」
徐季甄不放棄地追問著,仲子璽已經被這個困擾他多時的話題問到煩,他瞪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
「你那麼生氣做什麼?沒禮貌!哼!你是說『洗』嗎?」徐季甄講到這,突然露出一抹調皮的笑容。「哈!仲子璽……粽子洗!」
「你說什麼?」仲子璽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做文章,揚聲問道。
「說你是洗粽子先生。」
「你很過分耶!」
「是你先不好好跟人家講話的。」
「以後不准亂叫啦!」
「你剛剛不理我,我現在也不管你。」
她吐了吐舌頭,端正坐好,上課鐘響,她要好好準備上課了。
從此「粽子」的外號傳開,仲子璽雖然無奈,但大家叫得順口,他也就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