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孟涵
終究沒有打電話給鍾雋,因為我害怕如果沒有人接電話,我會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淹沒。
第二天早上媽知道我們都回來了,高興得直嚷著要下廚做幾道好菜,完全看不出有生病的樣子,阿姨和姨丈看媽氣色很好,也就鬆了一口氣,才住了一晚就要回去,說是放不下店裡的老主顧。
阿姨開那間小店,錢是沒賺到,倒是賺了不少朋友,街坊鄰居都愛往她的店裡跑,吃吃點心,泡個茶聊聊天,活像社區裡的交誼中心。
臨行前,阿姨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說還想再多留一陣子,阿姨攬著我,慈藹地笑說:「也好,這麼久沒回家,該多陪陪你媽,可是……你也別忘了還有人等你回去喔!」
說到後面這一句,阿姨促狹似地朝我眨眨眼,爸媽不明究理,以為阿姨捨不得我,要我早些回去陪她,我是聽出了阿姨的弦外之音,只能尷尬苦笑著。
在當時,誰也沒料到,我這多留一陣子,竟會變成好長一陣子。
突然多出好多自己的時間,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習慣,記得有一首歌的歌詞是這麼說的:「一個人逃避寂寞,兩個人渴望自由。」
這實在是我的最佳寫照,沒有人陪伴的生活嫌寂寞,有人陪伴的日子又覺得時間不夠,失去自由。
自從鍾雋和老胡同時闖入我的生活,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過得忙碌而多彩繽紛,根本遺忘了一個人該如何過日子,也不覺得有必要思考去這樣的問題,但是鍾雋的事件讓我驚覺,也許他們沒有—個人會一輩子陪在我身邊,我必須學會安排自己的生活,學著享受一個人的孤獨。
找了好多事來填補空白的時間,包括幫媽打掃家裡,甚至學著下廚房,媽對我這種沒事找事做的行徑有些不解,可是能有人分擔她的辛勞,她也樂得把工作交給我。
整理自己的房間時,無意中翻到———個繡花荷包,裡頭裝著一個玉鐲子,我想起這是我考上大學時,祖母送我的禮物,玉鐲有著晶瑩翠綠的色澤,雅致而不顯老氣的樣式,曾經是我最鍾愛的飾品,直到有一天不小心失手將它摔在地上,我大驚失色,連忙抬起仔細檢查,正當我暗自慶幸鐲子奇跡似地完好時,我摸到邊緣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其實不仔細看也看不太出來,可是每一回當我戴上這只鐲子時,我的眼睛只看得見這小小的傷痕,提醒著我的粗心大意,一回回加重我的遺憾,最後,我終於將它收起來塵封在我的記憶中。
塵封不是因為不愛,只是無法承受遺憾。
我又想起了鍾雋,想起他和一個女子在街上熱吻的一幕,那一幕,就是我和他感情上的缺口。
不管他和那個女孩是什麼交情,我的哲學是,如果問心無愧,沒有什麼不能坦白說,反之,如果不敢坦白說,那就代表心中有鬼。
可是,鍾雋從來沒有提過她的存在,他的不坦白傷害了我對他的信任。
對他並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懟,有的只是深深的失望,我知道他一定可以編出一個很好的理由來安撫我。,但是再完美的理由也無法完全彌補傷痕,在往後的日子裡,我會不斷地想起他的不坦白,會不斷地猜疑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應該在記憶還美的時候停下來,我是這麼想的。
可是回來好多天都沒和他聯絡,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逃避,也許是害怕自己輕易地被說服吧!
我和鍾雋的感情開始得很曖昧,過程也很曖昧,他從不曾說過我是他的女朋友,不曾提到他對未來的規劃中有我,也許……
我們也適合暖昧的結束。
除了沒事找事做之外,在另一方面,我找工作的事也沒擱著,繼續透過各種管道尋找工作機會,爸媽也向親朋好友放出風聲,要大家多幫我留意,沒料到最後竟是這種古老的口耳相傳法幫了大忙。
「芷翎,隔壁黃媽媽說,黃伯伯工作的那家電子公司在找人。」媽一邊在廚房忙著,一邊和我說話。
我剛睡醒,打個哈欠懶懶地說:「找女工啊?我沒興趣喔!」
媽停下手邊的工作瞪了我一眼,回說:「你沒興趣?你要去當女工人家還嫌你呢!他們要找行政人員,你準備一份履歷自傳,黃伯伯可以幫你拿到人事部去。」
我對我們這種鄉下地方有什麼電子公司感到很疑惑,興致也不是很高,但反正閒著也沒事,也就順手準備一份履歷丟過去,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了回音,要我去面試,由於事出突然,我還得四處張羅衣服、化妝晶梳妝打扮,弄了個手忙腳亂。
公司離家很近,不到十分鐘的車程,規模是比想像要大的多,只是廠房顯得有些老舊,不像印象中先進的電子業。
原先只抱著增加經驗的心態,不是非常在乎,此刻卻莫名緊張起來,筆試時已是兵敗如山倒,口試時我連自我介紹的機會都沒有,從頭到尾只有聽訓的份兒,根本插不上話。面談結束後,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心想結果大概是凶多吉少,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回生兩回熟,下一個工作會更好。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卻接二連三地發生,我竟然接到了錄取通知,不僅是家人嘖嘖稱奇,連我自己也大感驚訝,猜想莫非是鄰居王伯伯為我暗中使勁,否則憑我這種瞥腳的表現,怎麼可能錄取,連忙準備謝禮向黃伯伯道謝,黃伯伯卻哈哈大笑說:「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在公司不過一個小小職員,哪有什麼本事為你暗中使勁,是你自己的本事好。」
「黃伯伯,你不要太客氣,如果不是你幫忙,我怎麼可能會被錄取?筆試考不好不說,口試時也沒說到兩句話。」
「這樣啁?據我所知,我們公司的筆試成績是僅供參考,錄取與否是決定在和你面試的主管手裡,你還記得和你面試的人長什麼樣嗎?」
「就是一位老伯伯嘛!頭髮有些花白,瘦瘦的,看起來是很有威嚴,對了!還是個老煙槍,一直煙不離手。」
黃伯伯沉吟了一會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那是劉副總啦!他很愛訓話,通常一開口沒有幾個人能插上嘴,他最不喜歡油腔滑調、伶牙俐齒的年輕人了,你拙於言辭正好對了他的味兒,恭喜你了。」
竟然有這種事?
找到了生平第一份工作,卻沒有想像中興奮,總覺得被錄取並不是自己的實力受到肯定,而是剛好瞎貓碰著了死耗子。
打電話和老胡說起我的感覺,他安慰我說:「你想這麼多做什麼?這年頭工作不好找,能夠找到工作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還管他是不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更何況進了公司再好好表現,讓人家不敢把你當成花瓶,說不定闖出名堂,將來很多人高薪挖角呢。」
聽完他這麼說,心裡感覺好過些,但嘴裡還是忍不住反駁一下:「唉啦!聽你在亂蓋,鄉下地方的小公司,能闖出多少名堂,還讓人高薪挖角勒!」
「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大公司也是由小公司一點一滴成長來的啊!對了,貴公司什麼大名?」
「小公司你不會聽過的。」
「別瞧不起我,我可是博學多聞。」
「是嗎?」這兩個字我幾乎是用鼻子講的,不屑的語氣流露無遺,在報上公司名稱後,老胡在電話的那一端沉默無語,我不禁嘲笑他:「沒聽過是吧?還說你什麼博學多聞呢!」
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小姐,你確定你有被錄取嗎?」
「當然啊!為什麼這麼問?」
、「你好像搞不清楚狀況勒,貴公司可不是什麼鄉下小公司,全國排名可以排進前五百大吧!股票上市多年,前一陣子行情不錯時還曾經一股百元以上,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被錄取的。」
「真的假的?」我還是有些半信半疑。
「報紙拿出來翻,常有貴公司的消息,你真的肯定有被錄取嗎?」
聽他這麼一說,我戰戰兢兢地把錄取通知書拿出來,首先映人眼簾的是大大的「恭喜您」三個字,「應該」是有被錄取,總沒有人會說:恭喜您,您未錄取吧。反反覆覆將內容看了看,確定是我的名字沒錯,末。了還註明報到時間,我這才敢大聲回答老胡,確定錄取無誤。
「唉!你大概是祖上有積德吧!運氣這麼好,一畢業就找到不錯的工作,不管你是怎麼蒙到的,總是個好的開始,恭喜啦!」說成這樣,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他恭喜的誠意。
我也很敷衍地回答:「謝謝喔!」
「可是,……,……」他突然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不知怎麼地緊張了起來,大概怕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你不覺得有點兒遠嗎?」他小聲地近似囁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