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孟涵
我茫然地看著他,反問他說:「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我會先工作存錢,然後繼續唸書。」
以老胡的家境來說,想要繼續唸書事先得工作存錢沒錯,可是既然找得到工作,存得到錢,為什麼還要繼續唸書呢?我把我的疑惑問出口,換來他一個白眼。
「所謂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曉得不曉得?」
「俗話說爬得愈高,跌得愈重,死得更快,你知道不知道?」我不甘示弱回敬他一句。
他有些哭笑不得,沒再說什麼,我很驚訝他竟然如此輕易地偃旗息鼓,沒繼續和我瞎掰下去,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問我對未來的規劃?」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很認真地說:「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在一起的感覺也很好,可是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
看他一副正經八百地模仿電視廣告,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我咬著下唇忍住笑意,配合著問他:「那……你想怎麼樣?」
如我所意料,他沒有拿出戒指,可是卻給了一個讓我大吃一驚的回答:「不要再等鍾雋了,嫁給我吧!」
我的笑容僵在空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地問著:「什……什麼?你說什麼?」
「我們三個人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每次只要一想到,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把你放進我未來的規劃中,我就覺得很痛苦。」他緊握我的雙臂,用著近乎哀求的眼神和語氣說:「不要再等鍾雋了好嗎?」
我揮開他的手,心慌意亂地應著:「你這樣說太突然了吧!」
「或許吧!可是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患得患失的煎熬。」
我低著頭,害怕看見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哀傷,這樣的哀傷太沉重,我無法負荷。沉默許久,我終於開了口:「可是……我還年輕,不想太早走人婚姻。」
「我沒有要你現在嫁給我,只是希望你能許我一個未來。」我又沉默無語。
他輕輕抬起我的頭,望著我急切地說:「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好不好?」
為著我的優柔寡斷而讓他倍受煎熬,我固然於心不忍,但他近乎哀求耍賴的行徑又讓我隱隱有些怒氣,我此刻的心情,真不是一個「亂」字能夠形容。
他不斷地晃著我,問:「好不好?」
終於,我的憤怒淹沒一切,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說:「鍾雋就不會逼我做決定,他說過,只要我能幸福,不論我選擇誰,他都會衷心祝福我。」
一瞬間,我看見老胡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我的一字一句,無疑是在他心頭插上一把刀。
當然也希望你能幸福,而且我相信我才能夠給你幸福。「
我覺得實在無法和他溝通,負氣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令人害怕的寂靜充塞在我和他之間。
當我冷靜下來,思緒漸漸清楚以後,突然感到一股沒來由的驚慌,我這是在做什麼?我不願意放棄鍾雋,我的心已在不知不覺中做出決定了嗎?
心頭湧上來的,讓我幾乎窒息的感覺,是歉疚嗎?
我怯懦地不敢轉過身去面對老胡,可是我相信老胡此刻一定很痛苦,我還沒有開口,就用了如此殘酷的方式告訴他答案。
我腦中不斷想起於婷說的:「放了那一個你不愛的人,讓他去找—不知過了多久,老胡打破沉默說:」好了!你別生氣了,我不再逼你放棄鍾雋,不再逼你給我我答案。「
,…,,…
我的心一陣酸楚,鼓足勇氣轉過身來,用顫抖的聲音對他說:「也許我無法給你一個答案,就是答案了。」
,昏暗的燈光讓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事實上,我也不忍心去看,他低下頭久久不語,似乎在斟酌我話中的意思,,最後苦笑著說:「是因為早有心理準備嗎?失戀好像沒有想像中痛苦。
他不發一語地在我身邊踱著步,像是在極力撫平情緒,最後深深地歎口氣說:「可以陪我去逛一逛嗎?」
我點點頭,這也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們沉默無語,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到學校不遠的夜市來,熱鬧嘈雜的氣氛不但沒有沖淡我們的落寞,反而凸顯出我們不搭調的愁苦情緒,好幾次差點被熙來攘往的人群衝散,最後他索性拉著我的走我聽見他小聲自言自語的說:「最後一次牽你的手了。我開始懷疑是否做了錯誤的決定不然,為什麼此刻我會如此難過?我任他牽著我的手,默默的跟在後頭,漸漸地,我們走出了人潮川流不息的夜市,沸騰的人聲漸行漸遠,四周又是一片凝重的寂寞於黑暗,他的腳步慢慢緩了下來,最後,他索性停下來坐在路邊。
他掩面輕聲哭泣起來,哽咽地問著我:「我很活該,對不對?
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第一次看到男孩為我流淚,我既驚訝又難過,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只好別過頭去,不忍心——不知過了多久,老胡終於站了起來,對我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於是,我們又默默地走回去,一路上洶湧而至的感傷幾乎吞噬我,差點兒忍不住開口要他別走,我愈來愈無法說服自己,我難過只是因為心有虧欠。
我們走到宿舍門口,終於,該是道再見的時候了。
望著他微紅的雙眼,我的心隱隱作痛,鼻頭也酸了起來,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聲音微微顫抖地說:「可以給我最後一個擁抱嗎?」
我走上前擁著他,兩行淚水悄然滴落他的胸前,不敢開口說話,只怕一開口就要他留下。
他緊緊擁著我,許久……許久,最後,他在我耳邊輕聲說:「祝你幸福。」
望著他落寞的背影漸漸遠離,我的心痛楚不已,說了分別,卻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對他,真的只是虧欠而已嗎?
第八章
一早就被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我疲憊得不想去理,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依稀記得我躲在被窩裡哭到大半夜,現在我只覺得頭痛欲裂。
筱琪和於婷都不在,電話鈴聲繼續響個不停,我心中暗暗咒罵不知是哪個不識相的傢伙,數分鐘後,我終於認輸起床去接,對方最好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不然就休怪我問候他祖宗十八代了。
「喂,請問找誰?」我用著快虛脫的聲音說。
對方遲疑了一下,怯生生地問著:「請問……章芷翎小姐在嗎?」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有幾分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
「我就是。」我有些沒好氣地應著。
「我是小嫻,你還記得我嗎?」她換了個高興的語調。
小嫻?好像在哪兒聽過,我在腦中的記憶庫搜尋半天,可是徒勞無功,這會兒我的頭更痛了。
對方等不到我的回應,猜想我大概記不得她是誰,於是又提醒我:「你不記得了?我是阿志的女朋友,我們見過好幾次。」
阿志?我想起來了,阿志是老胡的死黨,他們倆可以說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感情比兄弟還親,幾年前我和老胡交往期間,經常跑去找阿志和他女朋友一起玩,我和小嫻還蠻有話聊的。
「喔!我想起來了……」換我高興地叫起來,好像中了大獎,隨即想到,我們好久沒聯絡了,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不禁感到滿腹狐疑,問她:「好久沒聯絡了,找我有事嗎?」
沒想到,她開門見山地問:「你和老胡是怎麼了?」
我愣了一下,奇怪昨晚才發生的事,怎麼馬上就有人知道,疑惑地反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和老胡怎麼了?」
她想都沒想,順口回答我:「我掐指一算,算出來的。」
也許是睡眠不足腦子不靈活,竟然還略帶崇拜地說:「你算得出來喔?」
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才正經和我說:「老胡昨晚突然跑來找阿志喝酒,是他自己說的啦。」
我恍然大悟,應不出話來,是心虛吧!
「芷翎,老胡出車禍了,你知道嗎?」
「什麼?出車禍,嚴重嗎?」我緊張地直問,心裡想著,萬一有什麼事,都是我害的。
「命是撿回來了,只是……」她似乎不忍心說下去,是真相太殘酷嗎?
「只是什麼?你快說啊!」
「怎麼說才好呢?」
我急得六神無主,她卻在緊要關頭支支吾吾不肯明說,更讓我直往壞的一面想。
「到底怎麼了?」
「這個……簡單地說,就是少了一些東西。」
我覺得背脊發涼,喃喃地覆誦著:「少了……一些東西?」
腦海中浮現老胡斷手斷腳的畫面,我顫聲問道:「是……缺了四肢嗎?」
「不是,是更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你就直接告訴我吧!」
此時我的心亂成一片,根本無法去思考了。
「都不是啦!唉啦!我不好意思講,就是……那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