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雷恩那
「未請教?」玉澄佛略頷首,戒備之心稍退,雙袖一翻,將幽火暫收。
胡漢子道:「名字就用不著提了,不足掛齒。我來只為一事,想與『佛公子』作個交易。」
玉澄佛眉間淡蹙了蹙,不明究理,靜待對方下文。
胡漢子笑笑又道:「你在花家小妹身上種毒,我護你回江南玉家,如何?」
玉澄佛一怔,尚不及啟唇,對方忽地拋來一物,他下意識揚袖兜住,是一隻黑墨墨的小瓶。
「這是用『紫相思樹』所開的花作為引子,又合上幾種極難入手的材料所提煉出的——」
「『紫相思花』是迷情的聖品。」玉澄佛忽道,五指緊握小瓶。
胡漢子挑挑粗眉,乾脆躍下欄杆,雙臂盤胸立在他面前。「你竟曉得?」
俊頰似有若無地飛掠紅痕,玉澄佛淡淡道:「我到過『浪萍水榭』……余紅姑娘的四小婢曾對我提過。」
胡漢子紫唇略抿,沉靜片刻,點了點頭。「是。那地方確實植了不少『紫相思』……」似有如無的,他粗獷面龐也紅痕飛掠了。
突然之間,一股詭譎的緊窒堵在胸間,玉澄佛頓覺抑鬱,滿嘴不是滋味。
「閣下也曾拜訪過『浪萍水榭』?」嗓音沙啞得教他心頭一凜。
胡漢子低笑。「那些『紫相思』是我所種。你說我到過沒有?」
漂亮的長眼湛動,玉澄佛一時間無語,定定注視對方。
……你該不是吃醋了,以為我真喜愛上人家嗎?
我沒吃醋。
唉……我倒希望你吃呢。
不!他沒吃!他沒有!
「你說什麼?沒吃什麼?」胡漠子疑惑地挑眉。
玉澄佛猛地回過神,意會到自己的低喃,俊臉陡赧,內心一陣苦笑。
深吸口氣,他吃力地嚥下喉中無形塊壘,沉靜反問:「閣下欲對余紅姑娘下手,是因為與她曾有過節?」
沒想到胡漢子嘴巴咧得更開,笑得未免教人費疑猜,忽而,他嘴角拉平、虎目爍輝,恨恨道:「非也。與我結下樑子的只有一個——『飛霞樓』樓主花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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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十日。
「飛霞樓」裡氣氛有些緊繃。
緊繃的原因在於「飛霞樓」樓主花奪美和小妹花余紅連日來的爭吵。前者主張將「拘禁」在樓中多日的「佛公子」送還江南玉家,說道他情況已有起色,體內凌亂飽漲之氣已散去大半,倘若他真有異能,而異能也已漸漸回復,想必餘下的內外傷也用不著花家人多操心。
在花奪美眼裡,「佛公子」可是佔了天大的便宜,受委屈的自是她那個動了情的笨小妹,然而那男人不懂得感激,只會擺張死人臉,常是三拳打不出個悶屁,彷彿一干人玷污了他多聖潔的身軀和人格,瞧得她一肚子火。男人一入床帷是什麼德行,她花奪美見過的還算少嗎?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娘我就不信,他在『飛霞樓』這段時候,沒嘗過快活似神仙的滋味!」
「大姊……我耳力好得很,用不著吼啊。」花余紅午後經過樓主香閨,直接便教姊姊的一隻黑紗袖擋將下來,拖進香閨裡又一陣叨念,無非是要她快刀斬亂麻,盡早處理「佛公子」這顆燙手山芋。
花奪美一手支腰,一指已戳向妹子的額際,聲量依舊。「我惱啦,不吼受不住!你啊你,要什麼男人沒有?隨手一招,春江裡任逍遙,你要是把那個姓『佛』的看作入幕之賓,吃干抹淨了事,一腳踢開換下一個,我還給你鼓掌叫好,可你偏偏就這麼不省心,著了魔似的非他不可,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姊,他其實姓『玉』,不姓『佛』。」花余紅無辜地眨眨眼。
「你你你……我都快被你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你還來忤逆我!」花奪美受不住打擊般,倒退兩、三步,一屁股跌坐在胖胖的坐團上。
花余紅起身為姊姊倒了杯茶,挨近,邊拍撫著花奪美高低起伏的胸口,邊吐氣如蘭地低聲道:「大姊,別惱啊!咱們花家的女兒其實都一樣的,我就喜愛他一個,瞧對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大姊應該最能體會,看來看去,遊戲人間,結果還是只愛那麼一個,不是嗎?」
「你、你、你……」花奪美呼息一窒,俏臉陡赭,也不知是被氣紅臉兒,抑或為了其他?
花余紅微微笑,把茶杯放進姊姊手中。
連作好幾個呼息吐納,把茶飲盡後,花奪美才將心緒穩定下來,絲毫不提方纔之事,直接轉了另一個話題。
「江南玉家重金懸賞,說道誰要能有『佛公子』的確切下落,便得賞金一千兩,能尋到他之人,再加五千兩黃金。把他窩藏在這兒,也不是長久之計,大姊不是怕麻煩,我只擔心你。」
「大姊……」花余紅心口泛熱,笑意深濃了些。「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沒事的。」
「你深陷當中,姊姊我是旁觀者清。」花奪美輕哼了聲,為自己再斟杯茶飲盡,已恢復她那玩世不恭的神氣。「那個無情無義、道貌岸然的傢伙,你待他好,他棄之如敝屣,乾脆趁現下養肥了、養壯了,咱們一刀宰了他,吸他血、啃他肉,讓咱們『飛霞樓』眾姊妹也來長生不老、無病無痛。」
「大姊!」花余紅笑嚷,麗眸瞪得圓亮。「你明知道那個江湖傳言是假的,他才不是什麼神佛加持、早非凡身呢!就是……就是天生有點異能而已啊!」
「真是假的嗎?我瞧你近來變得越來越美,肌膚吹彈可破,都把我和十二金釵們硬生生比下去啦!看來傳言還是有幾分真,奪了『佛公子』童子身,即便不能青春恆駐、永世不老,那也滋潤得很。」
……滋潤得很?!
花余紅瞪著姊姊,本想忍笑,無奈雙頰已然紅透,無數旖旎的畫面紛紛躍上腦海,更加不能忍俊。
被滋潤到了嗎?
她笑音如鈴,佯裝要捶打大姊,兩姊妹笑鬧成團,內心某個角落卻逸出暗歎——
那男子若是甘心情願,而非受迫,一切就更旖旎、更覺「滋潤」了……
第八章一世孤芳花余紅
剛跨出樓主香閨,站在栗木長廊上,花余紅佇足不動。
她臉容淡垂,彷彿心中有事,且正為著此事沉吟不決、縈迴於胸。
西照之因,長廊上整排鏤花刻紋的遮陽板子全數落下,金紅霞光便如她一身錦色,將板子上的精巧鏤空紋點點投印在她臉上、身上。
光影微顫,連霞紅都隨風舞動一般,她的額前發、粉腮和鼻尖皆沾著薄金,下意識咬著唇,神情顯得迷離。
當一個向來豪放大膽、笑不離唇的姑娘,忽而流露出那種近乎軟弱的神情,玉澄佛不得不承認,那確實教人相當動心,且不可抑制地感到悶疼。
靜謐的氛圍隱隱藏有波動,她先是揚起小臉,對著霞光迷惑地眨眨眼,隨即側過臉蛋,瞧見幾步之距、立在樓主香閨窗子外的男子。
一時間,花余紅迷惑加深,以為自個兒與他正四目相凝,他的眼深幽幽的不見底蘊,難以讀出心思。
「……你能瞧見了?」一出口,嗓音好啞,連她自己也怔了怔。
她拍拍雙頰,重振精神,忙迎將過去,清了清喉嚨又道:「眼力轉好了嗎?要不,你是怎麼下樓來的?沒摔著?」
玉澄佛目光未移、不變,即便她已來到面前,用那只蔥嫩小手在他眼前輕揮,那張斯文俊臉依舊板著,眉宇間郁色略淡,那種教人好難捉摸的神氣卻深濃幾分。
他惜字得很,旋身便走,伸長兩臂胡亂摸索。
身後傳來極輕的一歎,女子的柔軟身軀立即挨近,不由分說地抓住他一臂,五指與他緊扣。
怪異的是,他這一次並未甩開她,僅是肢體略僵了僵,步伐稍頓。
花余紅不由得苦笑,因為竟覺受寵若驚。
抬起另一手酸敲自個兒的額際,那地方適才被大姊連戳好幾下,戳得都有些泛疼了。她確實該疼一疼,總之是她賠了本陷進去,還陷得挺歡喜。唉唉,真糟啊!
「樓下龍蛇混雜、處處危機呢,你亂闖,再被撕吞入腹就慘了,『飛霞樓』內的七十二姝可都想你想得心癢難耐呢!」噢!幹麼這麼說?她陡地咬住小嘴,秀致的五官像吃到酸梅般皺起。
明曉得他不愛聽、不願再被提及「受辱」之事,她偏偏管不住嘴巴,忍不住就要逗弄人,見他面無表情、對她不理不睬,她就越要惹他。
果不其然,她覷著他的神情……咦?咦咦?
他沒發火嗎?
唉,就他有本事,讓她一向瀟灑瘋癲的性子像被巨石給鎮壓住,想跳騰都跳騰不起來。
「什麼聲音?有誰在敲東西嗎?」驀地,玉澄佛竟發話,聲音徐徐然。
「啊?」花余紅一驚,沒料到他會開口,原本敲得額際「叩叩」作響的小手陡頓。「沒、沒有……沒人在敲東西。沒大姊命令,誰敢在樓中亂敲亂打?你不方便,我、我帶你回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