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夏洛蔓
她敏感地撥開他的手,往前挪一步。
「你、你要說什麼,就、就說……」她還是不敢看他。
原就不是硬心腸的人,一見到他憔悴的模樣,她比他還痛。
內心很多掙扎,愛與不愛,實在不是理智可以控制,回家的這段時間裡,她想了很多,反反覆覆,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就在剛剛拿傘出去時,她也警告自己,交給他之後就立刻回家,結果遠遠看見他被雨淋的模樣,她就哭了。
愛情好難懂啊……好想擁有超能力,好想看清他內心的想法,好想知道那一夜他為什麼走開,好想知道為什麼他要把手機關掉,讓她一個人在痛苦中漸漸絕望。
想恨他恨不了,想怪他也只能找些自己也沒有證據的理由怪他,最後,是等到萬念俱灰、心力交瘁,跟公司請了假,選擇暫時離開台北。
「樹茵……你……那一晚……」提起那個如惡夢般的夜晚,他心揪痛了。「我父親過世了。」
「啊?」許樹茵驚訝地轉過身來。
「對不起……我把你的事忘了,整個星期都在處理我父親的後事。」
「為什麼現在才說?」許樹茵瞪著他。
左桀看了她一眼,為難地低下頭。
他一直如此,將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不想麻煩別人,不想讓她擔心。
「你知道我最、最、最氣你什麼嗎?」她抓住他的手。「你一直把我當外人,有什麼心事都不告訴我,我們交往快一年了,我對你一點也不瞭解,我甚至想過,你是不是孤兒,為什麼從沒聽你提過家人,一句話,只要一句話……」
眼淚自她瞪大的眼中落了下來,要指控他,又心疼他一個人承受喪父的痛苦。
「你離開的時候,只要告訴我……就一句話,或許我就不會失去我們的孩子了……」
那一夜,她哭著騎車回家,不斷冒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騎到巷口時沒注意到右方出現的機車,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閃避。
那一瞬間,她只記得護住肚子裡的孩子,放開了握著把手的手,機車倒下,連人帶車,滑了一公尺遠,下腹一陣劇痛後,一股溫熱漫過她的大腿,她忍著撕裂的疼痛,拚命爬去撿起袋子,翻出手機,打電話給離她最近的溫怡芬。
唯一的念頭就是想保住孩子,保住她和阿桀的孩子——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沒了,我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她哭倒在左桀懷裡,無力地捶打著他的胸膛。「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現在才說……」
「樹茵……」她哀慟的控訴酸了他的眼,後悔的眼淚自他以為早已乾涸的眼中溢出。
「是我不好,是我不對……」後悔改變不了事實,想像那一夜許樹茵面對失去孩子的痛苦,再怎麼做都無法彌補他犯下的錯。
應該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為什麼讓她來承擔?是他害了她。
「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的叫左皓,女的叫左欣……我還去裁了布,粉紅的、粉藍的,白的,紅的……」
左桀只能緊緊地抱著她,任她發洩,從林順發知道這件事的反應,他知道許樹茵一直獨自承受這些痛苦,什麼也沒說。
「阿桀……我好痛苦,一直夢到孩子,是個男孩,他問我,為什麼媽媽沒有保護他,他討厭媽媽……」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是我的錯,樹茵,別自責……」他捧起她的臉,不斷拭去她拚命冒出的淚水。「樹茵,別哭了,那孩子會再來做我們的小孩,會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補償他,他會知道你有多愛他,不會討厭你的。」
「會嗎?他還會願意做我們的孩子嗎?」她抬起淚汪汪的眼看他。
「會的,一定會的,你是個好媽媽,我會盡力做個好爸爸,相信我,我們一起努力。」
「阿桀,可是我害怕……」
「別怕,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不再讓你受任何傷害,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證明我的心。」
許樹茵眼淚漸收,看著和她一樣眼淚早已氾濫成災的左桀,她停止了哭泣,拭去他的淚,知道他和她一樣痛苦。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是故意要丟下她,他的父親過世了,他受到的打擊不亞於她啊!
兩人凝望著彼此,看見悲傷,看見後悔,看見濃得化不開的情感,這一刻,愛又將他們的心繫在一起了。
兩人的混亂才歇,門外卻出現吵雜的爭吵聲。
「你放開——讓我進去——」
「你別衝動……」
砰!砰!「阿茵——開門——」
「哎呀,這個時候你別再去刺激阿茵了……」
砰!砰!「那個誰——有種就給我滾出來——」
門外,幾個人架住許爸爸的手,許爸爸用腳踹門板。
許樹茵要走去開門,左桀擋住她,擔心門一開會傷到她。
他將門閂拉開,一剎那,門果然就被踹開了。
「你這個傢伙——」許爸爸一見到左桀就把腳抬高,準備踹過去。
「求你答應讓我跟樹茵交往。」左桀請求。
「別想——」許爸爸黑黑瘦瘦的,手勁卻很大,幾個架住他的人被他拉得同時往前走。
「你這傢伙把我女兒弄哭了,還想要叫我答應你們交往,你作夢——」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只知道女兒哭了,許爸爸心疼不已,就算左桀沒有把許樹茵弄哭,他也不會同意的。他的寶貝女兒,才二十三歲,起碼三十五歲才能談戀愛,四十歲才能嫁人。
「爸……」
「別哭,我幫你把這傢伙趕走。」
「爸……我愛阿桀……我們已經交往一年了……」許樹茵小聲地說。
女大不中留,居然幫外人說話?!許爸爸瞠目結舌,潸然淚下。
「好、好……只要你幸福,爸媽不會阻止你的……」許媽媽從她這整個星期失魂落魄的樣子,早就知道女兒一定是為情所苦,既然談開了就好。
「誰說我不會阻止——」許爸爸被拖到後面,大吼。
「你爸就那一張嘴,不用理他。我去多準備幾道菜,你叫……」許媽媽看向左桀,心想,這男孩好俊啊!
「叫我阿桀。」
「好,阿桀,晚上在這裡吃飯,哦!」
「不准吃,不准吃我家的飯,米是我買的——」許爸爸努力做最後的抗議。
原來,許樹茵固執直率的性格,是源自於許家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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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兩人回台北,火車上,左桀將自己的過去,認識林順發時的叛逆,自我放棄的人生觀,全告訴許樹茵。
失去孩子的打擊與教訓太深、太沉重了,他牢牢記在心裡,這代價太大了,再不要重蹈覆轍。
過去,他從不在乎別人誤解他、扭曲他,也不讓自己有太多感受,假裝他也可以不在乎全世界,但是,許樹茵不同,她全心全意,毫無理由地愛他,他發誓再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再不讓她感到不安。
「所以,你會去做業務是因為溫姊的那場官司?」
許樹茵終於瞭解為什麼他那麼照顧溫怡芬,疼愛小堯,因為他知道單親媽媽的辛苦,瞭解孩子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中長大的痛苦。
「嗯……我父親開出來的條件,我原本打算一年的約定結束後再另外找工作的,不過,我父親過世了,我得對那間公司的員工負責,至少得找到最合適的管理者。」
這件事對許樹茵而言還是很錯愕——一個業務,突然之間變成一間公司的負責人,左桀的身世與人生際遇的變化實在太戲劇化了。
他肩上承受的壓力一定很大。
她已經開始工作,知道公司裡人多嘴雜,她一進公司就擔任設計師,惹來不少閒言閒語,何況是他的狀況。
「我瞭解,只是……你搬回去照顧你大媽,以後我就不能隨便去找你了……」
「你也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左桀原本就這麼打算。
「不行啦!」她紅了臉。「有長輩在,怎麼可以……」
「還是你想先結婚?」
她搖搖頭。「太快了,我爸短時間內可能還無法接受。」
她當然高興終於從左桀口中聽見兩人的未來,只是……她的心裡還有一層陰影在。
雖然左桀就要搬離現在的住處,跟溫怡芬的接觸會減少許多,但是,這並不能減輕她胸口的沉重感。
她太善良,仍為自己曾私心地想隔離他們而耿耿於懷,她希望大家都幸福,而不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另一個人的痛苦上。
因為喜歡溫姊,也喜歡小堯,如果他們過得不好,她的快樂減半了,幸福感也消失了。
「原本,我想找到另一份穩定的工作之後再考慮結婚的事,我一無所有,不想讓你委屈,但是,我現在只想早點把你據為已有。」
「嗯……」她懂了,全懂了,左桀一直將她放在心裡,只是不說。她偎向他懷裡。「其實,我不怕吃苦,只怕讓你為難,怕加重你的負擔,怕你心裡有事不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