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夏娃
萬薄荷看見她狀似要起身,馬上過來扶住她,「你需要什麼?」
她只是望他一眼,萬薄荷便立刻會意,默默抱起她,帶她去洗手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兩人都有默契,不過她恐怕還很難習慣吧。
他在門口,等待她呼喚,才進去把她抱出來。這種時候,她總是薄著臉皮,一張久沒接觸陽光的臉變得白皙,掩不住淡淡的紅。
他抱著她,很不捨得放手……忽然說:「想回去山上看看嗎?」
「現在?」她難得有點興趣。
「嗯,我下午都沒事了。」他瞅著她,心底擱著一抹陰影,扯出一股酸酸的疼。
「熹相呢?」
「……讓她睡吧。」多個電燈泡礙事。
她點點頭。隨著相處日深,行動還不方便的她,被他抱彷彿已經成為一件習以為常的事。
☆☆☆☆☆☆☆☆☆☆☆☆☆☆☆☆☆☆☆☆☆☆
四月的風還帶著微微涼意,她身上搭著一件薄外套,在他的懷抱中,左手攀著他。
車禍以後,她第一次回到家裡……她的家。
「回復原狀了?」
矮竹籬笆,空地,庭院裡的土壤,樸實的平房……就像她剛買下這裡時的模樣。
凹凸不平的土壤,不適合推輪椅,所以他抱著她走進庭院裡。
「比較難恢復的是這片菜園,我不知道你想在這裡種什麼菜。」
「你會種菜?」她狐疑地瞥他一眼。兩人的視線很近,她看見他眼裡有笑意。
「事實上不會。」
她轉頭低低瞅著這片鬆軟的土壤,好半晌不言不語。
他知道她在回憶過去這裡的一切……不知道她的回憶裡面,有沒有他,或者只有那幅畫?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嫉妒會毀了一個人的理智,光是想像他大哥在她心目中可能還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就——
「放我下來。」
她忽然開口,打斷他的思緒。他扯眉凝視她,並不樂意把她放下來。
「你一直抱著我,不重嗎?」她體重是掉了很多,但也沒輕到他毫無知覺的地步吧?
「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應該再多吃點。」他還是依了她的要求,讓她站在久違的土壤上,並且小心地攙扶她。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蹲下身子,碰觸這塊地——
「等等,你慢點!」
「咳……咳咳……」她太急切,狠狠扯疼了胸口。
萬薄荷立刻就急著把她抱起來——
「不要……我沒事。」她手觸著地,摸著一把冰涼的土壤,一向不太有表情的臉上有了情緒。
他扶著她的身子,望著她緩緩伸出那只顫抖的手,輕輕抓一把土……一把土,她連抓都抓不起來,抖動的五指依然不死心的試了一次又一次。
他只是盯著她看,看她的臉色一次次轉白,額際滲出冷汗,她連一聲痛都不肯喊。
「綠墨,我口渴了,我們進去喝杯水吧?」低沉的嗓音溫柔又體貼。
她的手這才停住,緩緩離開冰涼的土壤。
他抱起她。
她幾乎是立刻把臉轉向他肩膀後,還完好的左手緊緊攀著他脖子!
在他懷裡的身子在顫抖,不論是疼痛或沮喪,她都悶著聲,一個人承受。
他想緊緊抱住她、疼惜她,卻必須壓制這份渴望。就像……他想問清楚,她心底的感情,但還不是時候。
☆☆☆☆☆☆☆☆☆☆☆☆☆☆☆☆☆☆☆☆☆☆
銀光水洩,窗紗輕飄,月光流入室內,窺見一雙濕潤的眼睛……
她低著頭,默默凝視右手好久、好久,就連房門被打開來,她也毫無所覺。
床邊另外擺了一張床,看護睡得呼聲響。
他站在門口看了她許久,終於歎息。
「綠墨……」
她連忙抹去淚痕,深吸了口氣,輕聲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你呢?在哭?」他靠近床沿,低低瞅著她的臉……「睫毛還是濕的。」
「你出去。」她別過臉,緩緩躺下,拉高被子。
「想哭就哭,你大聲哭,沒有人會怪你。」
「我想睡了。」
「還是,有人在身邊,你無法大哭?」
「出去。」她悶聲不悅,不想吵醒看護,多一個人看戲。
萬薄荷掀開被子,把她從床上抱起來。
「做什麼?……你要帶我去哪裡?萬薄荷!」她絲毫無掙扎之力,攀著他頸項低聲嚷。
一雙影子離開了臥房,留下滿室沉睡的呼聲。
☆☆☆☆☆☆☆☆☆☆☆☆☆☆☆☆☆☆☆☆☆☆
月光在海面上沉浮,輕柔的海浪不斷向岸邊拍打過來,空氣裡帶著一股微涼的潮水味,她的手一下子冰冷。
他用外套包住她,把她抱在懷中,坐在岸邊……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到這裡來吹吹風,聽浪濤,看海的無邊無際。你瞧這片海如此寬廣,還有什麼容納不下的?」
「如果海可以醫每一個人的心,那就不需要心理醫生了。」她和他不一樣。
「綠墨,在這裡你可以盡情大聲哭,除了海,沒有人聽見。」他低沉嗓音依然溫柔。
他的溫柔,卻惹起她更深的煩躁。他根本不會懂她的心情,憑什麼自以為懂她!
「你不是人嗎?」淡淡扔了一句。話才出口,她對自己的厭惡就更深了。
「你可以當我不存在。」他淺笑,心裡擱著一抹苦澀。事實上不也是如此嗎?在她內心可曾有過他的位置?她的料理事業和舊情人恐怕就已經佔滿她一顆心了。
林綠墨沉默,不再開口。她就怕自己的狼狽和窘迫掩飾不及,低落的心情更不可能聽得見他語氣裡的酸澀。
從小到大,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習慣了一個人舔舐自己的傷口,獨自療傷。
她從來就不管外人怎麼看,她習慣獨立自主,樂於平凡,享受一個人的優閒,她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樣無所求的一個人,這麼大的噩運會降臨在她身上……是老天爺懲罰她一時情緒化的衝動嗎?那剝奪了她視為生命的工作、讓她幾個月來到現在都還得依靠別人過日子,這個懲罰——真的是太重、太重,已經重到她無法負荷的地步!
過去她以為自己樂天知命,處變不驚,卻沒想到一場車禍,她就垮了!她以為她很堅強,事實上原來沒有……她脆弱得連她自己都不齒!
……也許真正衝擊她的,就是她一點都不堅強,甚至脆弱得輕易被一場車禍給擊垮,這個事實吧。
失去廚師的位置,她竟就看不到未來了——
未來……她的手會好嗎?能好到什麼程度?像這樣每天打針、吃藥,每天得依賴人過活的日子,她還要過多久?
躺在病床上失去尊嚴的生活,把她搞到連心都醜陋的地步……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她好氣、好氣……
萬薄荷始終用最寬廣的心和手臂擁抱她,讓她在懷裡悶聲哭泣。
直到視線模糊了她的眼,直到她聽見自己的嗚咽聲,她才發現自己竟不知覺中依偎在萬薄荷胸膛裡哭了。
她低頭靠在他懷裡啜泣,顫抖的身子感覺被他擁緊,一股暖意更加速冰凍淚水的融化……決堤的淚水再也止不住。
他不曾開口安慰她,就只是靜靜地當她的依靠……
時間,在她的淚水中流逝……她哭了好久,哭得好累、好累……
心好空,像什麼都清空了。
整個人,都放鬆了……
放鬆了,卻漸漸感到酸疼……
聽到,心跳聲、海浪聲,還有他平穩的呼吸聲……她緩緩轉頭,一抹光亮投入眼簾——
當她猛然張開眼睛,才發現她竟在他懷裡哭到睡著,一覺睡到天都亮了!
黑夜轉天明,她望見他拿下了眼鏡,閉著眼睛……
一整夜,他就這樣抱著她……睡著?
林綠墨望著他柔和的輪廓線條勾勒出的俊逸臉龐,心莫名地一跳,一股滾燙抹上臉……
他緩緩張開眼睛,視線一下子和她碰撞。她莫名地一陣羞窘,垂下目光。
他微微笑,「糟糕……手腳麻痺。」
她一怔,「對不起——」
「不要緊,你別動!」
他才警告,但已經來不及了。急著從他身上爬下來,但她的身體還不允許她如此莽撞,一下子胸口傳來狠狠扯疼的痛楚……她的臉一下子變白!
「綠墨,還好吧?很疼嗎?看你臉都白了……」他一陣緊張,滿滿的心疼和憐惜都寫在臉上。
她望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
第八章
在她面前的,是一把菜刀。
她有一年……不,一年三個多月不曾碰過菜刀了。
長時間的復健,她忍受了數不清的疼痛和折磨,中西醫並進,針灸、吃藥,各種方式她都承受。
她的手終於能動了。她握起菜刀……
「師傅!你想幹什麼?」小辣椒站在廚房門口指住林綠墨,急急忙忙衝進來,奪下她手上的菜刀!「師傅,有什麼事情你說出來,天大事有我小辣椒為你頂著,你可別想不開啊!」
林綠墨淡淡賞她一個白眼,「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