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淺草茉莉
「爺,我保證過的,我不會死的,我會親自哺育咱們的孩子的。」鴛純水伸出手輕輕攀上丈夫僵直的背,他轉過身來,她悄悄握住他稍嫌冰冷的手。
他太過擔心她了!
怔怔的將頭僵硬的轉向她期待發亮的臉龐,公孫謀暗歎一聲。「水兒,你該知道背信的結果吧?」
「您不會失去我的。」她依舊用著肯定的語氣。
這種語氣總算安定住他躁動不安的心。「罷了,就算我不允也已經遲了。」
見他不再堅持,她開心的用力抱住他的頸項,興奮的淚流不止。
他勉強露出笑臉環抱住她,眉心有著濃濃的憂愁。
第十章
六年後
精緻的童房裡,床榻上躺著一名年約五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緊閉著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很不舒服的模樣。
床邊坐了一個臉色發沉的男人,他目光精炯,面容依舊光滑,歲月似乎沒有在他瞼上留下太多痕跡。
「別裝了!」公孫謀聲音僵硬,注視著像極某人的標緻小臉蛋。
「……」眼兒閉得更緊,緊到一看就知道用力過度,恐怕會抽筋。
他冷眼一睨,低喝一聲。「還不醒來!」
小女孩這才不敢再裝,猛地睜眼,綻出一雙清澈無比的大眼,接著像是作戲般,擠出甜滋滋的笑容喚道:「爹爹。」
「哼!」
他發寒的眸子一瞪,小小又脆又弱的心靈就嚇出兩行熱淚,不知如何是好。
「不許哭!」盯著女兒惹人愛憐的哭容,他軟下心來,這丫頭跟她娘一樣,克他!
小女孩登時收拾起淚水,將被子拉至眼下,蓋住口鼻,只露出圓呼呼的大眼。「爹爹。」濃濃的童音,輕輕脆脆。
「別叫了,說,為何裝病?」他蹙著眉問。
她眨眨眼,不知該說不該說。
「還不說!」他拉下臉來。
「娘……臨終前留下遺言,要您終身不得出此山嶺的。」小女孩一驚,立刻說了。
他眼一瞇。「誰告訴你的?」
他才問出口,門外的幾個人包括福妃、奶娘、尚湧、袁妞等一干主子僕從,立即作鳥獸散。
青筋伏跳了一下,不用問了!「就算你娘說過這話,跟你裝病有何關係?」
「謹兒知道您想下山,所以……」
「所以裝病?」他擰緊眉。
「謹兒一病,爹爹就走不了了。」她囁嚅的說。
公孫謀呼吸加沉,卻露出笑臉,她見了熱淚又要嚇出來了。
「爹爹,娘生下我就過世了,臨死前要眾位叔姨轉告我,爹爹的為人陰邪,又喜歡作弄人,如果一下山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為了挽救天下蒼生,一定要謹兒絆住爹爹,不能讓您離去或發狂。」她緊張的一口氣說完。
「很好,眾人都反了,都反了!」他臉色難看。
「爹爹,我還沒長大,您不要丟下我走啊!」害怕被丟棄,公孫謹忽然不安的大哭起來。
他歎了口氣,抱住女兒。「誰說我要走的,我不是乖乖被你牽制了五年,若不是你我早就……」下山狠狠的殺個天下大亂,報復你娘的食言!
見他突然目光凶狠的停下聲,她惴惴不安。「爹爹,您恨謹兒害死娘嗎?」
他驀地一愣,圈著她的手發緊。「……恨。」
小女孩臉色煞白。
他手一鬆,公孫謹輕跌回床上,他起身離去。
「爹爹……」望著冷峻的背影,她心急得眼淚鼻涕齊下的哭了出來,爹爹果然恨她呢!「哇——」
哭得驚天動地,讓定出房門的男人舉步維艱,直至奮力多邁了十來步,才咬牙又回到女兒面前。
瞧她哭得眼腫鼻紅,鼻子還掛著一條鼻涕,他握緊拳頭坐下。「爹爹不恨你了。」他用童語與她對話。
「爹爹騙人,爹爹方才明明說恨謹兒的,才說過的話怎可能馬上就不恨了?哇——」越哭越賣力。
公孫謀聚攏雙眉,這拗脾氣跟她娘一模一樣!
「爹爹剛才是在說氣話,你是爹現下唯一的寶貝,爹爹怎可能會恨你。」他又重新抱起她哄著。
這輩子唯一吃得住他的兩個人,竟是一對母女!
娘死了,留了個小的,繼續克他!
「可是要不是為了生謹兒,娘也不會難產而死……嗚嗚……」她轉成小聲啜泣。
「所以爹當下是恨你的,更恨你娘的食言,丟下了爹爹……但是後來要不是因為你,爹爹已經發狂了,也許衝下山去興弄王朝,但你絆住了爹,你是你娘的替代品,只要見著你,爹爹心中的魔念就能減輕。」他撫著女兒白皙的臉蛋,寵溺至極。
她就是小水兒的翻版啊!
那女人是故意的,明知自己的身子陪伴不了他長久,就生下個替代品,讓這娃兒伴著他終生……不,盯著他終生不得再作怪。
好狠的女人!
「爹爹,我也不會離開您的,一步也不會!」
他晶燦的眸忽然間冒著火。
連信誓旦旦的語氣與神色都一模一樣!
一樣教人不信!
「爹爹,您又生氣了嗎?」她察言觀色,怯怯的問。
「沒有!」不甘不願,硬邦邦的回答。
「其實謹兒知道爹爹困在長白峻嶺上是不快活的,不過娘說這是您的宿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睜著純真無辜的大眼。
「宿命?」公孫謀挑眉。
「嗯,娘死前偷偷交了一張圖給袁姨,說是一位皇奶奶臨終前交給她保管的,娘死後,袁姨轉交給我,讓我好好收著,說這就是爹爹宿命的鐵證。」她天真的說。
「……那張圖呢?」他不動聲色的問。
「在我衣櫃裡,袁姨說藏在那,您不會發現。」她笑嘻嘻的小聲道。
「喔?」他頷首,精光閃閃。
「爹爹,謹兒好心告訴您,您不會去偷吧?」說完她不禁擔心的問。
袁姨可是交代她別讓爹爹發現這張圖的,這可是娘的遺物中唯一爹爹不知道的秘密呢。
「當然。」他的笑容極為沁人心肺。
小女孩不知怎地,手腳微微發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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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綠意。
墓碑前有座涼亭,亭內有著一主一僕,僕人直立於主子身後,默默盡職的守著。
主人端坐椅上,緩緩慢慢的煮茶、沏泡,而空氣中猶有由墓地前的花海中,飄散而來的茉莉香氣,男人面容沉思的仰望前方花香傳來之處……
「爺,我不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
他多喜歡聽她迭聲這麼說,曾幾何時,這聲音如羽翼般遠颺了,他的小水兒離開他六年了,他驚訝自己竟然沒有瘋。
她人死了,他依舊被困住,困在她的墓碑前,他的心多想下山「紓解」一番啊,但腳步卻怎麼也走不出離她墓碑超過一哩遠的地方……
「爺,對不起,我食言了……」
「誰許你食言背信,你敢死我先殺了你在并州的娘家一家老小!」
「爺……」
「我還會下山,將李隆基的頭擰了,重設告密銅匭,從此嚴刑峻法,並且下令重賦三年,十五歲以上男丁離家從軍——」
「爺!」
「……」
「爺……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讓另一個人陪您久一點。」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我知道……但她不是別人,她是您我的結晶,見到她,您會如同見到我一般。」
「胡說,沒有人代替得了你!」
「……爺,事實上,我不想食言,更不想離開您,我想永遠在您懷中哪也不去。」
「那就哪也別去,守在我身邊。」
「如果可以,我好想啊,但我天命已盡……爺,我怕……」
「怕什麼?」
「怕您忘了我。」
「……」
「爺。」
「嗯?」
「您會忘了我嗎?」
「不會!」
「那您方才為何沉默?」
「因為……我也怕……」
「怕什麼?」
「怕你成了仙,怕我再也抓不住了……」
「我再也抓不住了……」他舉著瓷杯,盯著前方的墓碑,喃喃的說著。
她還是離開他了!
微顫的雙手,灑落了幾滴茶液。
愣愣的放下瓷杯。
他公孫謀為了一個女人失魂落魄了多年,失魂落魄了多年哪!
悵然若失的瞥向桌上他攜來的一張圖卷,匆地戾色滿面。
「大人,這就是您說的宿命鐵證?」見他拿起圖卷,尚湧忍不住好奇的問。
「不是我說的,是水兒說的,也許是武則天說的。」
「嗄?」尚湧聽不明白,蹙著眉。
「你不清楚,我也糊塗,要看看才曉得。」他薄淡的唇瓣不覺抿起,徐徐攤開紙卷後,不禁愀然變色。「《推背圖》?」
一旁的尚湧聞言也吃了一驚,探頭往圖上望了一眼。
圖上註明,第六十二幅推背圖。
「大人,公諸於世藏於深宮中的《推背圖》只有六十幅,當年預言您與夫人姻緣的第六十一幅的出現,已教人驚訝,如今怎會又出現第六十二幅?」尚湧不解大驚。
公孫謀也蹙起眉來,開始仔細觀看起圖像。
圖中繪著一名男子與一名女娃兒,男子手持孔雀羽扇,腰繫鈴鐺型墜腰飾,風采奪目,眼露精光,卻孤立於幽深峻嶺之上;女娃兒笑嘻嘻,腰際系有環珮鈴鐺,一條紫色絲線纏著男子的手,咧嘴笑,男子狀似又氣又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