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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余宛宛

    「是是是。」七巧兒猛點頭。

    「告訴廚子,她要是沒喝上幾口,就叫他提著頭來見我。」

    七巧兒倒抽一口氣,跌了一跤,又哭著往前走。壞爹爹幹麼把她賣到這裡啦!

    莫稽大跨步走過女人們所住之耳房,腳步未曾停留半分。

    「莫爺!」兩名妾室一看到他,立刻衝出房門,撲了上去。「你這幾日怎麼都不來咱們姊妹房裡了?奴家好想您……」

    兩人四手在他魁梧胸前,一個勁地揉搓著。

    「滾。」莫稽粗喝一聲,大掌不耐地一推。

    兩名妾室哪擋得住他的力大無窮,頓時被推倒在地上。

    莫稽一座山似地矗立在她們面前,毫無憐香之意地瞪著她們。這幾名妾室只是他為了父親臨終前一句「別讓莫家斷後」而買來之女子,竟也敢擋他的路。

    「莫爺——你不來找我們,我們怎麼幫你傳香火啊?新來的那位澤蘭妹子,渾身上下沒幾兩肉,那種身子在蒼山上是待不了幾個月的……」一名妾室嬌嗔地說道,若有似無撩露出一方香肩。

    莫稽驀一回頭,黑亮眸子被長廊邊燈燭一映,頓時明亮如鬼魅。

    妾室們一見他那雙惡狠獸眼,馬上後退一步,再不敢胡亂吭聲。

    誰曉得莫爺一發起火起來,會不會把人直接吞吃入腹啊!傳言惹了莫爺的人,總是沒好下場。

    莫稽無視於身後妾室啜泣聲,繼續往自己房裡疾奔。他無聲地進了門,和石松打了個照面。

    「華姑娘,您好歹喝一些米粥吧。你這身子若是堪不住,我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賠給莫爺啊。」石松朝莫稽苦笑了下。

    「我的身子狀況,我自己知情。」華澤蘭坐在榻邊,今日除瞭解手之外,竟不曾離開過長榻一步。

    「你若不喝下這米粥,我就叫人把石松扔到湖裡。」莫稽忍無可忍地巨吼一聲,衝到榻邊怒瞪著她。

    「你!」

    「主子饒命啊——」石松故作驚惶地大叫出聲,臉上卻是帶著笑意。主子若是要他的命,當初便不會在山下救了他這個被人砍了雙腿之廢人。

    華澤蘭一聽石松叫得淒切,以為莫稽真的動手了。她急紅了眼眶,扶著石牆就想下榻。

    只是,她如今孱弱身子哪堪她這般移動,她才下榻,便如同被折斷之蘭花,搖搖欲墜地倒向地面。

    莫稽一個箭步上前,鐵腕鎖住她纖腰。

    「別碰我。」華澤蘭臉色慘白,用盡全力揮開她腰間大掌,整個人亦隨著過大力道而整個伏臥在石板地面上。

    她握著拳頭,覺得這般姿勢太卑微,卻虛弱地沒法子撐起自己。

    「你是嫌自己身子還不夠差嗎!」莫稽單臂一撈,不費吹灰之力地便抱起了她。

    「放開我!」她氣喘不已地說道。

    「如君所願。」

    莫稽故意惡狠狠地將她往榻上一擱,為的就是逼出她火怒神態。她惱他也好、氣他也罷,總勝過她方才半死不活之模樣。

    「卑鄙小人。」華澤蘭自齒縫間狠狠逼出話來,雙唇如紙,臉龐毫無血色。

    「把藥喝掉,否則我便讓人將石松扔到冰湖裡!」莫稽強拉過她雙肩,扯到矮几邊。

    「好痛……」華澤蘭身子蜷成一團,尚未痊癒之右肩疼得像被人出拳痛擊一樣。

    莫稽瞪著自己的手,倏地抽回擱到身後。

    「把藥喝掉!」他鬍髯下臉龐脹紅一片,又是一陣石破天驚大吼。

    石松見狀,歎了口氣,先行離開房間。看來主子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你視人命為草芥,真當天下沒王法了嗎?」華澤蘭搗著受傷雙肩,雖是氣若游絲,可一雙目不能視之明眸卻儘是不平。

    「王法是個屁!」莫稽黑眸冒出熊熊怒火,他粗獷臉龐一凶,臉頰兩側飛揚發髡則像是奔騰怒焰。

    華澤蘭為他突如其來之滔天巨吼一驚,雙唇緊抿,無助地怔在原地。

    「當年山下百性,當我們莫家是妖孽,放火燒山,毀我全家,逼死我莫家數十條人命,難道就不是視人命為草芥?我們不過是視力過人,能看能聽得比常人更遠,那又何錯之有!何錯之有!」莫稽嘶吼出聲,一掌飛向几案。

    堅硬花梨木應聲四分五裂,木屑細塵於空中飛舞著。

    華澤蘭聽見他聲音裡的痛苦,胸口也隨之一窒。

    「你給我喝藥!」他咆哮著,靠在石壁邊粗喘著氣。

    「我很遺憾你們遭受了那般不公平對待,但那與我今日喝藥一事無關。如同我不喝藥一事,亦與石大夫無相關一般。」她嗓音如雪,盡可能地想和他說理。

    「在這座山上,我的話便是王法!」莫稽氣紅了眼,怒聲一揚。「你還是不喝藥嗎?來人,把石松給——」

    「慢著。」華澤蘭揚聲說道,雪色臉龐漠無表情,只有微紅眼眶洩漏了她的怨惱。「藥拿來。」她伸出手掌,無神地望著前方。

    「你自己去拿。」莫稽往後倚著石壁,因為她的妥協而心情大好。

    排山倒海之屈辱與悲愴,頓時朝著華澤蘭襲來,她緊握著拳,唇瓣微顫地說道:「我是個瞎子。」一顆晶瑩淚水滑下玉容。

    「藥碗在你前方五步之處。」莫稽望著她絕雅面容上之頹喪神色,心如刀割。

    華澤蘭依然一動不動地佇在原地。

    這幾日,她不是沒嘗試過要走動,身上大大小小傷痛便為其證。只是,她向來儀態優雅,怎有法子忍受自己而今必須在他人面前踉踉蹌蹌呢?

    可她能不走嗎?石大夫的命就握在她手裡啊!

    華澤蘭睜著無神雙眼,慢慢地踏步而出,在黑天暗地裡遲疑地前進了幾步。

    「再往你的右手邊移動一步。」他說。

    華澤蘭依言而行,果然碰著了一方几案。她擰結眉宇此時漸漸鬆開,以指尖撫過几案,一處一處搜尋著,果不其然摸到了一隻陶碗。

    當冰冷指尖整個貼住豌,她雙唇微揚,心窩也隨之漾出一陣熱氣。

    她辦到了哪!

    莫稽見她笑得這般開心,明明模樣脆弱,卻又堅強地讓人望之我見猶憐,目光又怎有法子從她臉龐上挪開呢?

    華澤蘭沒察覺到身邊那道灼熱視線,她捧起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湯藥。

    莫稽胸膛劇烈地伏著,見她的蒼白雙唇因為湯藥灼口而染上了鮮紅,粉嫩地如同初綻花芯。

    他用力地別過頭,拳頭上之青筋因為強忍情緒而激動地賁張著。

    「藥,我已喝完。」華澤蘭將陶碗擺至桌上,神態又恢復了冷然。

    「你日後最好每回皆乖乖喝完湯藥。」他想不出其他方法逼她吃藥,只得繼續出言威脅她。雖然他不懂她為何要為了一個素不相識之人,而受制於他。

    「若我不依呢?」

    「石松沒了雙腿,再斷條胳臂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沙嗄之聲,原就容易將話說得凶狠無比。

    華澤蘭娉弱雙肩氣得直哆嗦,她握緊拳頭,只想給這個男人一巴掌。

    「你恨我。」莫稽臉龐閃過一陣苦笑,恍若一切早在他預期之中。

    「我只是不明白你留一個瞎子在身邊,意欲為何?」她問。

    「你不會懂的。」他配不上這般冰清玉潔的她,可能夠留著她在眼前看著、瞧著,總也是好的。

    「我確實不懂。讓別人恨你,有何益處?欺負一個目不能視之弱女子,莫非是件樂事嗎?」她咬牙切齒地說道,冷冷口氣裡之怨恨連她聽了,都不免一驚。

    她咬住唇,驀垂下眼兒,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得這般刻薄。

    「你為何恨我?恨我救了你?還是恨我不讓你回家?」他問。

    華澤蘭一怔,她揪著衣裙,雙肩頹然地落下。

    是啊,她恨他什麼呢?她該恨的是那些殺人不眨眼之強盜,她該恨的是自己而今失明之落魄下場啊!

    「請讓我捎信回家。」她低聲說道,黯淡地如同一抹即將消失之芳魂。

    「不。」他堅定地說道。

    「我不是你所豢養之動物,我會逃走的!」華澤蘭乍然失控地哭喊出聲,小手憤怒地捶打著石壁。

    誰來救救她!她不要自己這副德行!她不要被關在這個地方啊……

    華澤蘭心頭一亂,顧不得肩上還有傷,一逕瘋狂地拍擊著石壁。

    「住手!」莫稽牢牢地扣住她的雙腕。

    「放開!」她拚命掙扎,白玉手腕被他勒出一道紅圈,氣虛之身子也因此而暈眩不已。突然,她感覺到有一柄冰冷短刀被塞入她手裡。

    「刀子在你手裡,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從這裡逃走啊。」恨,是讓人最快自跌倒處爬起之方式——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華澤蘭倒抽了一口氣,握緊了短刀。

    「來啊,我就站在你前方一步之處。」他墨玉亮眸鎖著她臉龐,嗄聲說道。

    她用盡全身力氣,往前一奔,她舉刀便刺——

    刺中了。

    華澤蘭感覺刀刃陷入一處骨肉裡,她臉色突然一陣慘白。

    只是,她還不及放開匕首,一股力道便在瞬間反衝回她手掌裡。她虎口一痛,刀子便被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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