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季可薔
「沒錯。」
「為什麼是今天?」衛襄失神。為何偏偏在他離開台灣的時候?
「你也知道,檢調單位查案的進度,不是我們能掌握的,算算時間,他們也差不多該確認過證據,展開搜索了。」殷樊亞沉聲解釋。
衛襄不語,默默聆聽殷樊亞說明目前狀況,一面在腦海裡玩味著。
十天前,也就是殷世浩壽宴前兩天,殷樊亞將搜集了殷家犯罪事證的光碟交給他,透過他在政界認識的人脈,不著痕跡地將證據外流。
今天下午,檢調單位在初步檢視過證據後,除了傳喚涉嫌貪瀆收賄的殷世浩、殷世裕兩兄弟外,還大舉搜索「弘京集團」旗下的銀行及營建工程公司。
「……目前事情還沒牽涉到『弘京科技』,不過我想從明天開始,『弘京科技』的股價就會連續下跌,到時就麻煩『譚氏投資』放出公開收購的消息了。」
「這個沒問題。」衛襄應允,頓了頓。「海薔她……知道了嗎?」
「恬雨剛剛打電話通知她了。」
衛襄心一緊。「她還好吧?會不會很不能接受這件事?」
「她很吃驚。」殷樊亞澀澀低語。「我想她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件事。」
衛襄默然。
雖然殷樊亞說過,她對家族醜陋的一面早有所聞,但他還是懷疑她無法接受事實。
如果她知道,他在這件事也插了一手……
「怎麼?你後悔了嗎?」殷樊亞似乎猜出他思緒,直接點破。
衛襄一凜,倔強地冷哼。「我後悔什麼?」這是殷世浩罪有應得,他絕不後悔。
「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擔心海薔會把這件事怪到你身上。」
他當然擔心.衛襄懊惱地擰眉。「我會跟她解釋這件事.」
「你不用解釋,該解釋的人是我。」殷樊亞悠悠歎息。「你放心吧,我會找機會跟海薔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會為難你。」
「你的部分當然由你說明,不過這件事既然不是完全跟我無關,我也有必要跟她講清楚。」
不論她對他有多少質疑,他都非得勇敢去面對。
衛襄下定決心,隔天一早進公司前,便先撥打殷海薔手機。她沒開機,他不死心,下午繼續打,這回她開機了,卻不接電話。
一整天下來,他撥了不下十通電話,也留了言,她不接不回,無言的沉默。
這安靜的抗議,在衛襄心頭壓下了可怕的重量,他慌了,心神不寧,匆匆處理完幾件緊急的公事後,訂了最快的班機回台灣。
一下飛機,他直奔月桂餐廳,店裡的人說她這兩天一直待在殷家,他立刻又飛車來到殷世浩位於天母的豪宅。
車到重重深鎖的大門前,他停下來,仰望前方傲然矗立的宏偉宅邸,胸臆澀澀地,漫開一波焦躁。
這屋子,他已經十一年沒來了,十一年前最後一次來此的記憶,仍深刻到無法磨滅一分一毫。
他曾在此,像個被擺錯時空的古董花瓶,教一屋子的人肆意嘲弄,也曾遭受畢生永難忘懷的謾罵與凌辱。
他更無法忘記,他最深愛的女人,就在那頂華麗的屋簷下,用如何驚懼哀痛的眼神瞪著他,從此與他決裂……
衛襄胸口擰痛,雙手緊緊拽住方向盤,指節泛白。
他曾經在那屋裡失去他最愛的女人,這一次,他有辦法將她帶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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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她帶回去!」
十一年前,一個暴躁的、不安的年輕男人,曾在殷家富麗堂皇的大廳裡失控地咆哮,那模樣,就像一頭誤觸陷阱的猛虎。
但他面對的,卻是比他精明幾倍的豺狼。
「你想帶她回去?憑什麼?」殷世浩瞠著一雙銳眼,鄙夷地打量他。
「憑我是她的丈夫!」
「丈夫?哈!你居然還有臉這麼說?」一聲冷哼。「海薔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吃了你的迷幻萊,跟你私奔,我早知道她跟你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
衛襄渾身顫抖,他一再深呼吸,極力命令自己冷靜,他面對的是權勢經歷都遠遠比自己老練的男人,他必須鎮定,輕率地反擊只會令自己更居於弱勢。
「讓我見她,我親自跟她解釋。」
「解釋什麼?」殷世浩微笑如狼。「解釋你跟她結婚一年來是怎麼虧待她的嗎?你對她不聞不問,根本拿她當家裡不說話的花瓶——我女兒嫁給你,就是讓你這樣踐踏的嗎?」
「我沒有!」
「那你倒說說看,為什麼海薔會氣到回娘家呢?」
衛襄一窒。
他很明白自己不該因為海薔一再追問心事,便氣惱地斥責她,更不該與她冷戰,逼得她回娘家求援,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但他絕不會在這卑鄙的老頭面前承認。
從兩人私奔成婚以來,殷世浩千方百計挑撥離間,為的就是想將海薔帶離他身邊,他絕不能讓這老頭得逞!
「我要見海薔。」他漠然聲明。「不管你怎麼想,我現在還是她的丈夫,我有權利見自己的妻子。」
「丈夫?哼,你很快就不是了。」
譏誚的言語如刃,砍傷衛襄驕傲的背脊,他一顫,凌厲的眼神射向殷世浩。「你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還不懂嗎?海薔要跟你離婚!」
離婚?!
衛襄凍住,全身僵硬如冰,就連血液也彷彿在這一刻凝結。他咀嚼著殷世浩拋下的訊息,那滋味極可怕,不是苦,也不是酸,唇舌淡到麻痺,言語全死絕。
海薔要跟他離婚,他最愛的女人,唯一愛的人,要離開他?
「衛襄?」
在神智迷茫到極點的時候,一聲遲疑的呼喚驚醒他,他抬眸,視線觸及站在樓梯口的妻子,心臟一下子蘇活了,語言也找到再生的勇氣。
「海薔,跟我回去!」」他激動地上前一步,如溺水的人亟欲抓住海上浮木。
但她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凝望他的眼潭,浮著悲傷。
那悲傷如影如水,虛無縹緲,卻比驚濤駭浪還兇猛還強悍,徹底擊潰他。「你真的……要跟我離婚?」
她沒點頭,也不搖頭,水眸瑩瑩含淚。「也許我們……不適合,衛襄,我真的沒辦法懂你,你太複雜,我——」
怎樣?
他等著她說,恍惚地瞧著她雪白的容顏,但她卻不說了,千言萬語都化為眼淚,墜落在他胸口。
他太複雜,她不懂得他,他們不適合——這就是她提出跟他離婚的理由嗎?
借口,全是借口!
「其實你只是不相信我,對不對?」他嘶聲質問。「其實你跟你爸一樣,根本不相信我這麼一個沒背景沒來歷的窮小子能給你幸福!」
「不是那樣的!」她慌亂地搖頭。「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他痛苦地瞪她,從她倉皇的神情又找到一絲絲殘餘的希望。「你跟我回家!海薔,我們回去慢慢說,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的,你跟我走!」
說著,三步並兩步飛奔上樓,硬是扣住她纖細的皓腕,拖她下來。
她掙扎著要擺脫他。「衛襄,你別這樣,你聽我說……」
他不肯聽,步履如風,匆地,一記堅硬的拳頭毫不客氣地往他鼻樑招呼,他一陣踉蹌,身子往後搖晃。
殷海薔驚聲尖叫。「衛襄!你沒事吧?」她慌忙扶住他。
在她扶持下,他總算穩住了重心,站挺身子,單手搗住斷裂的鼻樑。
「你流血了!」殷海薔花容失色,急著拿衣袖要替他抹去那不停由鼻孔竄出的鮮血。
他拉下她的手,痛楚的眼眸直視她。「我再問你一次,海薔,你跟不跟我回去?」
她惶然無語,唇瓣虛弱地顫動。
他的心也跟著沉落。
終究,他還是要不回她,他早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離開他,他一直在等,而這天,果然來了。
衛襄昂首,一串嘲諷的冷笑,乍然抖落。
「你以為我跟你在一起,很容易嗎?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痛苦?我累了,真的很累,不論我怎麼做,好像都不對,我永遠都高攀不上你這個大小姐!你總是那麼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你知不知道我有時候很恨你?」
「你……恨我?」她驚懼不已,不知不覺鬆開他的手,退後一步。
「對,我恨你!你聽清楚了嗎?殷大小姐,你要離婚就離婚吧,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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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乎,才怪。
思緒從不堪的往事回首,衛襄微扯唇,自嘲地苦笑。
如果不在乎,他不會花十一年的時間,處心積慮地爬得與她一樣高,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如果不在乎,他不會刻意再次現身於她面前,強迫她的目光追隨自己。
如果不在乎,他不會恨殷世浩恨到想令那老頭身敗名裂。
就因為太在乎。
所以他又來了,來到他最恨也最怕的地方,要回他最珍愛的女人。
「海薔不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