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季可薔
希望有一天,這單調的庭院能開滿繽紛燦爛的幸福——
夕陽西沈,新月升起,在星光最迷濛的時候,衛襄終於開車回到屋門前,他不可思議地望著那在院落裡輕輕搖動的倩影,屏住氣息。
他不能呼吸,無法呼吸,這烙印眼底的一幕太教他震撼,心弦繃緊。
他最心愛的女人,在屬於他的屋裡。
有多少個夜晚,他偷偷夢想著這一幕,這是他不敢說也不願對自己承認的夢,只能埋在心田里。
而今,夢想發了芽,他又感動又慌張,因為那根苗還太脆弱,只要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夭折。
絕不能讓夢想夭折……
「你回來啦!」發現他的身影,殷海薔喜悅地奔過來,隔著木籬笆與他相望。
他打量她穿著圍裙的美麗身段,困難地吐出嗓音。「你在幹麼?」
「我在烤肉。」她笑,指了指她在庭院裡架起的烤肉架。「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說過,如果以後有了自己的家,要在院子裡烤肉玩?」
他當然記得。
衛襄胸口揪擰,憶起許久以前說過的傻情話。她說她從來不曾跟朋友在外頭露營烤肉,他一面嘲笑她,一面也許下諾言,以後會買一間附庭院的大房子,讓她隨時高興就能在院子裡烤肉露營。
後來,他們的確有了一棟大房子,只不過那不是他買的,是她父親給的,他也因為忙於工作,很少有空陪她。
「……你該不會忘了吧?」失落的聲嗓拉回衛襄思緒.
他定定神,微笑:「怎麼會忘呢?我還記得你說要露營,要不要我待會兒搭個帳篷?」
「你有帳篷?」
「我等下去買。」
「不用了啦!」她歪著臉蛋看他,巧笑嫣然。「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真的在院子裡露營啊?」
「有什麼不可以?」既然是她的心願,他無論如何也要替她實現。「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語畢,他不由分說地跳回車上。
她阻止不及,只能又好笑又甜蜜地看著他的座車瀟灑地調過頭,如一尾魚,優雅地滑進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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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男熟女,談的是什麼樣的戀愛?
還可以像年輕時那般瘋狂嗎?可以半夜不睡覺,飆車上山看夜景,又或者在海邊奔跑嬉戲,上演文藝電影的經典場面嗎?
還可以就只是窩在房裡,什麼也不做,說些肉麻兮兮到連自己也不好意思回想的情話嗎?
還可以幼稚、要可愛、彼此諧謔調侃嗎?
還可以,不顧一切嗎?
殷海薔不確定,還在慢慢地摸索,一點一滴地體會。
她看著衛襄,他正努力搭起帳篷,衣袖挽起,手臂隆起的肌肉在月色下發亮。
她頓時癡迷。
比起年輕時候,他的膚色顯得不那麼黝黑了,如今是淡淡的古銅色,手上的繭也差不多都消去了,看得出來很久沒做這種粗活。
但還是一樣帥氣。
就算他現在天天坐辦公室,來往的都是些上流人士,他身上仍是一股酷勁強過了書卷味。
他做不來那種紳士貴公子,他是叛逆的鬥士,天生便是來強擄女人心的。
殷海薔微笑歎息。
她的心,恐怕又一次輕而易舉讓他給奪走了,或者該說,從來不曾拿回來過……
「好了!」他搭好帳篷,雙手率性地在牛仔褲上擦去塵土。
「這麼快?」她有些驚訝。「我可以看看裡面嗎?」
「請便。」
衛襄勾著唇,看著她好奇地掀起門簾,彎身走進去,然後迸出一聲喜悅的歡呼。
「喜歡嗎?」他問。
「喜歡。」她探頭出來,美眸晶亮。「你還買了睡袋啊?」
「嗯。」
「謝謝!」她甜甜地笑。「那我們今晚就睡在這裡嘍?」
「如果你不嫌不舒服的話。」他略微擔憂地擰眉。「睡袋畢竟沒有床好睡,我怕你睡不慣。」
「你可以睡,我也可以。」她很自信。
「那不一樣。」他從小睡榻榻米硬木板,她睡的卻是公主式彈簧床。
「你該不會又要說我們出身不一樣了?」她看透他的想法。「好吧,就算我沒睡過睡袋,睡不習慣又如何?頂多腰酸背痛一天而已,有什麼了不起?」
「你不怕痛?」他揚眉。
「為了嘗鮮,我痛也甘願。」她眨眨眼,好俏皮。
他釋懷地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隨便你,你愛玩就玩吧,明天起來喊筋骨酸痛我可不管。」
「那你就幫我按摩啊!」她撒嬌。
「哼。」他要笑不笑。
「哼什麼啊?」她嗔視他。「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幫我按摩嘍?」
「小姐,我要上班的,哪有空啊?」
她不悅地瞇起眼。
見她氣嘟嘟的模樣,他又好笑又寵愛。「好吧,按就按,你說什麼就什麼。」
他灑脫地答應,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這才驚覺她竟在不知不覺間向他撒嬌,都三十歲的女人了,不知他是否會覺得她幼稚?
她燙著臉,從眼睫下窺視他。
他笑意爽朗,宛如陽光,完全看不出一絲無奈。
她怔忡地望著那笑容——好久,不曾見他這樣笑了,他是個不愛笑的男人,遑論笑得如此放鬆。
殷海薔心一牽,粉唇也隨之飛揚。
衛襄收住笑聲,望向她盈滿愛意的眼。忽地有些窘迫。「你看什麼?」
「我在看你。」
「看我幹麼?」他的臉,浮上淡淡紅潮。
她盈盈一笑,伸手愛撫他微微歪斜的鼻樑,吐落盤旋心頭許久的問題。「我早就想問你了,你鼻子是不是斷過?」
他一震,沒想到她會突出此問,驚愕地繃緊肌肉。
「是跟人打架嗎?還是跌倒受傷了?」
他眼神一黯,輕輕拉下她的手。「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
他的鼻粱,是被她父親打斷的,而她,明明就在一旁驚懼地看著。
衛襄深吸口氣,凝望她茫然不解的容顏。殷樊亞曾說過她失去部分記憶,莫非是真的?
「海薔,你記得我們是怎麼離婚的嗎?」他啞聲問。
「嗯。」她點頭,神情黯淡。「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冷戰,我回娘家住,也不知怎麼病了一場,醒來後,爸爸說我們倆既然都過得不開心,不如離婚算了,我想想也對,所以……」言語在唇腔裡躑躅不前。
但她不必說,他也能猜到接下來是怎樣——在殷世浩的鼓吹下,她終於決定請律師送離婚協議書給他。
只是這記憶的拼圖還少了一塊,她忘了她回娘家後,他曾經找上門理論,強要將她帶回。
為什麼,她會忘了那件事呢?
衛襄驚疑不定,心頭隱隱約約,壓下一顆恐慌的巨石。
他害怕去探索真相……
「好了,我們別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都已經過去了。」殷海薔故作輕快,逐去憂鬱的氛圍。「對了,你知道明天可以看到金星合月嗎?」
「金星合月?」衛襄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難道你不曉得嗎?」她笑睨他一眼。「虧你還說自己愛好天文呢!連氣象局的觀星特報都沒注意嗎?」
「我是真的沒注意。」他坦承。「最近工作太忙。」
「工作忙不是借口,如果真的喜歡的話,一定會撥出時間來的。對吧?」
這算說教嗎?
他望著她一本正經的神情,心內五味雜陳。
是因為她多長了幾歲嗎?自從與她重逢後,總覺得她對他說話的態度變大膽了,偶爾會像個大姊姊一樣溫柔勸他。
但他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感到一絲奇異的甜蜜。
她說得對,工作忙不是借口,就像他從前不該因為工作,忽略了為他煩惱的她……
一念及此,衛襄驀地焦躁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點燃。
淡白色的煙圈,在空中串成一行說不出的心事。
殷海薔輕輕歎息,看著那虛無縹緲的煙圈,思考著該如何捉住。「給我。」她傾向他。
他愣住。「什麼給你?」
「煙。」說著,她趁其不備,一把將香煙奪過來。
他怔望她,只見她將香煙銜進唇間,深吸一口。
「你做什麼?」他震驚,橫臂想把香煙搶回來。
她躲開他,又吸一口,這回技巧不夠,不小心讓煙霧竄進喉腔,嗆出一聲聲咳嗽。
「瞧你,嗆到了吧?」他又氣又急,一面替她拍撫背脊,一面忍不住責備。「不會抽就不要逞強!」
「不會、咳咳、有什麼關係?我可以、學啊!」她回眸,送出顛倒眾生的一笑。
他頓時啞口。
她把玩香煙。「與其每天吸你的二手煙,不如跟你一起享受抽煙的樂趣,你說好不好?」
「不行!」他惱了,搶回香煙。「女人抽什麼煙?」
「誰說女人不能抽的?」
「難看。」
「我會盡量優雅一點的。」
他瞪她。「你不是說,抽煙對身體不好嗎?」
「你還記得啊?」她反諷地挑眉。「那你怎麼不戒煙呢?」
他再次無言。
「總之以後你抽一根,我就抽一根,我們活得一樣久,如何?」她調皮地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