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頁 文 / 西嶺雪
綺蕾低頭道:「這件事,皇后娘娘也謝過我多次了,以後可以不必再說這樣的話。總之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當初入宮是我自願的,這次重回關睢宮也是自願,十四格格是上天賜給綺蕾的禮物,便是因綺蕾塵緣未了。恩怨生死,莫非因果,我佛曾以身飼虎,難道綺蕾反而不能……」說到這裡,卻又嚥住。
哲哲微笑道:「你是要說獻身給皇上也好比佛祖以身飼虎是吧?那也沒有什麼不好說的,不是素來便有『伴君如伴虎』的說法兒麼?皇上那陣子神思恍惚,荒廢朝政,你本來已經是仙家人物,斬斷情緣了的,只為了大清的天下子民,才犧牲了自身,重新踏進塵寰裡來,這是我誤了你。如今你既堅持在家侍佛,不戀浮華,我也不好多說的,但是你雖不在意凡間名利,得失都不在你眼中,卻不會不為十四格格高興吧?所以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今天來傳旨,前線大捷還是國事,另有一件和十四格格有關的大喜事才是專門對你一個人的,你可猜得到?」
綺蕾搖頭道:「皇上若可盡快得勝還朝,自然便是天大的喜事了,還有什麼喜事可以大過這個的呢?」
哲哲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猜不到。這大喜事,我今早已經向各宮妃子宣過聖旨了,現在特地來告訴你,皇上在前線收到你生了十四格格的喜信兒,高興非常,恰好便在這前後接連打了大勝仗,破了錦州,擒了洪承疇,所以特地傳聖旨說格格的出生乃是『天降祥瑞,勃興之兆』,冊封她為建寧公主,享受和碩公主所有的俸祿。格格未滿歲既得破格冊封,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榮啊,還不是大喜事嗎?」
綺蕾聽了愣住,心中大覺不安。哲哲笑道:「可是高興得傻了,還不謝恩麼?」綺蕾這才省起,連忙爬起來跪下謝旨,又抱起女兒磕頭。
哲哲抱過格格,逗著她的小臉笑道:「格格聽見了嗎?你有名字了,叫建寧公主。你們瞧,格格聽得懂呢,格格在笑呢。看這好眉好眼兒的,跟她額娘一樣,將來又是一個美人胎子,等你長得大了,再叫你皇阿瑪指一門好親事,還怕不享盡一生榮華富貴麼?」
眾丫環僕從也都大喜,烏鴉鴉跪了一地,磕頭三呼萬歲,賀詞潮湧,俱感榮耀。原來按清宮規矩,只有皇后所生之女才可冊封為固倫公主,並且還要等到她十三歲以後才冊封;而庶出的格格最多只能冊封為和碩公主。所享俸祿不同。便連服侍的僕人所得月銀也都有不同。故而格格受封,這對於整個關睢宮來說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都說:「娘娘這是生了格格,皇上已經如此龍恩浩蕩;若是生個阿哥,皇上必得會像當年八阿哥那樣,說不定再頒一道大赦天下令呢。」
然而綺蕾心中卻不以為喜反以為憂,她當然明白自己當年是怎樣失去第一個兒子的,而這回保全女兒,一則是自己處處小心,並且自有身孕後便拒絕再承龍恩,每日清心寡慾,晨夕禮佛,雖然不曾恢復出家打扮,卻也是個在家的修士,帶發的尼姑了;二則也是因為早早傳出她腹中乃是女兒的消息,讓眾妃子不再忌憚於她。不想皇上寵幸之至,即使只是一個格格,她仍然得到了無上的光榮,這勢必又要重新激起五宮乃至東西側宮嬪妃們對她的妒恨和中傷,她在宮裡的日子,只會更難過。又聽到人們將十四格格與死了的八阿哥相比,更非吉音,益發不安。
且說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鐘,自從懷孕後便處處小心,層層設防,好容易懷胎十月,順利誕下十阿哥,其出生僅與建寧格格隔了一個月,滿以為母憑子貴,必然會邀得更多的恩寵。不料喜訊送到前線,皇上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些喜慶的現成話兒,除給阿哥取了名字叫作博果爾外,並無特別封賞。
娜木鍾接到回信,大失所望,自此更恨綺蕾。因自覺這番冷遇同莊妃生福臨時頗有同病相憐之處,遂與大玉兒親密,日間常往走動,反比往時與巴特瑪交情更好。
巴特瑪原是個實心的人,一無背景二無口才,因往日娜木鍾多肯照應她,她便一心一意地和娜木鍾好。忽然那邊疏遠起來,竟不知是為什麼,每每上門求見,娜木鍾也只面子上淡淡的,不若往時交心,因此心下悶悶的,不知如何是好。
因這日是十阿哥博果爾百日,她一早預備了各色禮品,特特地來賀娜木鐘。麟趾宮院中已經擺下喜桌來,娜木鍾坐了首席,正與哲哲等把酒;旁邊另有一桌,上面鋪了紅氈,擺著各色寄名符、金鎖片等吉利物兒;宮人們出出進進,端喜面來與大家吃。
第92節相逢何必曾相識(3)
巴特瑪看到,知自己又來遲了,倒覺委屈,麟趾宮慶宴,竟連知會自己一聲也無,這般的存心冷落,卻不知是為了什麼。又見豪格之母繼紀在座,更覺疑心,想她連側宮庶妃也請了,倒獨獨落下自己一個,莫非是因為自己沒有為皇上生得一子半女便有意輕視嗎?
正胡思亂想,大玉兒倒先看到她來了,特意離座拉了她手笑道:「淑妃娘娘來遲了,可要先罰一杯麼?」
她這樣嚷出來,娜木鍾便也覺得了,忙迎上來笑道:「你怎麼才來?我已經打發人專去請你了。剛才還說呢,若再不來,我就親自去了。」
巴特瑪這方釋了心懷,笑道:「你叫人去衍慶宮了麼?我去過清寧宮,因沒見著娘娘,才知道你們都往這裡來了。」遂讓剪秋將禮物呈上來,入座坐了,又向哲哲請安。
娜木鍾遂接著方纔的話題,仍與莊妃絮絮些育子養身之得,問道:「十阿哥晚間三更往往嘔奶,近來竟成慣例,卻不知怎麼是好?九阿哥小時也嘔過奶麼?」
莊妃笑道:「小孩子哪有不吐奶的?不過是積了食睡覺,又或者著了涼。雖不可小病大養,卻也不能掉以輕心。要說治這個病倒也簡單,只要忍得下心,晚上那一頓不給吃就好了。若仍不好時,我給你個方子,照方煎兩服藥,包好。」
巴特瑪聽得兩人說話,全插不進嘴去,越覺失落。悶悶地坐了一坐,便推禁不起戲班鑼鼓吵鬧,也不等著吃百歲饅頭,提前離席,逕自回宮來盤腿兒坐在炕上,獨自想了一回,悄悄地滴下淚來。
剪秋猜得她心中所想,卻不敢勸,只得搜心刮肚,想出些新鮮笑話兒與她解悶,因說:「娘娘可知道關睢宮的新聞麼?連貴妃娘娘也親口說那位主子是狐狸精變的,連十四格格也是小狐狸呢。」
巴特瑪原本無心閒談,然而剪秋這個題目著實新奇,少不得止了眼淚抬起頭來聽她說。
剪秋見自己一招奏效,更加三分顏色作大紅,繪聲繪色地講道:「說有人親眼看見的,每到月圓夜裡,那宮裡帷帳間就有白光閃出,建寧格格生來便是睜著眼睛出來的,不到半歲就會說話,又說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阿瑪額娘』,倒是清清楚楚的『建寧公主』呢。說來也怪,大家都只叫她十四格格,她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建寧,還是個公主呢?娘娘說,這可不是奇聞?」
巴特瑪聽出了神,問她:「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剪秋笑道:「我們做下人的偶爾一處坐著說話,什麼新鮮事兒打聽不來?要不也不配做娘娘的眼線了。如今皇上不在宮裡,各宮娘娘來往反比先前少了,我們丫環們來往卻是不受影響的。又沒兄弟姐妹,又沒爹娘親戚,只這幾個一起買進宮來的異姓姐妹罷了,什麼話不能說?」
巴特瑪歎道:「倒是你們的情誼來得真誠。反是做主子的,今天你一夥,明天他一幫,到底沒有什麼真心朋友。」
剪秋勸道:「宮裡原本就是只講權不講情的,有的只是君臣主僕四個字。娘娘深得皇上歡心,凡皇后娘娘可以吃的玩的,娘娘也都有一份兒,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巴特瑪瞅她一眼道:「你哪裡知道我的心思。」
剪秋笑道:「娘娘不說我也知道了,不過是為著老題目。娘娘雖沒有個阿哥格格撐腰,然而依奴才說倒也沒什麼不好,尋常老百姓想要兒子,不過是為了養老傍身;娘娘們想要阿哥,卻是指著他將來可以封個親王貝勒甚至當皇上,豈不知天下的事並沒有一定的。原先皇上為了八阿哥大赦天下那會兒,大夥兒都以為將來八阿哥是一定要當皇上無疑的了,誰料想他卻短命得很,連宸妃娘娘竟也跟著去了。宮裡人都傳說八阿哥死得奇怪,又說當年靜妃娘娘那未出世的兒子也死得奇怪。就是現在,關睢宮有個建寧公主,不過是個格格,只因皇上多疼著她點兒,娘娘們已經多瞧不上的,事事處處與她做對,幸虧她是出家人不計較,不然不知惹出多少官司來呢。這樣看來,倒是沒有生孩子的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