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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文 / 西嶺雪

    莊妃笑道:「談何容易?別說龍尾石硯滿天下也只有那一方,再找不出第二塊的;就是這墨與紙,究竟也流傳不多,細心找了這許多年,我也只有這一塊墨,半盒紙,哪裡捨得用,只藏在箱子裡閒時取出賞玩一回罷了。今兒忍冬丫頭瘋了,竟把它搜出來獻寶,還不快收了去呢?」

    忍冬笑著,遂將那四樣寶貝妥當收起,命小丫頭重新取了尋常用的筆墨來,注水磨墨,預備揮毫。

    娜木鍾吃著糕,便使性子說:「這一檯子花樣兒,都是見天兒吃慣了的,點心房就只會糊弄人,再不捨得弄點好東西來咱們吃。剛才說到酒,倒逗起我的饞蟲來。」因攛掇大妃,「難得今兒咱們湊在一處,又好興致,不如晚膳別再叫御膳房照牌子送那些羊腿豬肉了,每天都是那幾樣,早吃膩了,咱今天要些新鮮的,就在這園子裡吃,一邊看花,一邊吃酒,也是不負菊花的意思。」

    哲哲笑道:「偏你就有這些個主意。每天後宮用膳都是有定量的,幾斤豬肉,幾斤羊肉,多少隻雞,多少只鴨,多少梗米、黃老米、高麗江米,以至白面、麥子粉、糖、蜂蜜、香油,都是有數兒的,你這會子不叫按水牌來,又不是節,御膳房又沒準備,一時半日哪裡拿得出新花樣兒來?」

    娜木鍾道:「這個簡單,咱們又不是要他們做什麼特別稀罕的,要他做,他也做不來;咱只叫他們把那水牌拿來,按上面有的點幾樣,就像那尋常人家逛小酒館子,還不是照著牌子點菜嗎?難不成也坐下來就等酒保上一樣的菜不成?」

    哲哲想了想,道:「也使得。竟也不必要水牌來,橫豎平常吃的也就是那些式樣,咱們各自點幾樣自己愛吃的,傳下牌子去,叫御膳房給做上來是正經。雖然絮煩些,到底不是天天這樣,想御膳房也不好意思推辭的。」

    娜木鍾笑道:「他們平白領著宮中那些錢糧,就天天絮煩他們又怎樣?也不能叫他們太悠閒了去。」又推莊妃道,「你先別緊著悶那九九消寒詞兒,先替咱寫了菜牌子,好叫御膳房照著做去。」

    莊妃提起筆來,笑道:「你拿我當酒館傳菜的了,幸虧叫忍冬把寶貝收了,不然這會子拿它們寫起菜譜來,可不荼毒了——且請說,客官想要些什麼?」

    眾人也都笑起來,遂一一口述自己所愛饌食,莊妃仔細謄錄,復交哲哲過目。哲哲看時,卻是:燕窩扁豆鍋燒鴨絲一品,酒燉鴨子一品,酒燉肘子一品,燕窩肥雞絲一品,羊肉片一品,托湯鴨子一口,清蒸鴨子一品,燒狗肉攢盤一品,糊豬肉攢盤一品,竹節卷小饅首一品,孫泥額芬白糕一品,巧果一品,奶子二品。另有蔬菜點心數量不拘。因笑道:「倒也不算囉嗦,只是太累贅重複些,單是鴨子就有四五樣,御膳房准要說,吃鴨子就吃鴨子,何苦興好多花樣兒。」於是交迎春送餐牌下去,娜木鍾且叮囑:「別忘了要幾壺好酒來,好給我們行酒令兒助興。」

    少時莊妃九字消寒令也已擬好,卻是:亭前昜柳珍重待春風。

    哲哲看看亭外幾棵柳樹隨風擺拂,點首讚道:「果然應景,天然得體。」

    說話時酒已送至,乃是金莖露、秋露白、荷花蕊、寒潭香。娜木鍾喜道:「今兒個御膳房當值的是誰?好知情趣。娘娘該好好賞他才是。」

    哲哲含笑點頭,遂命迎春傳賞下去。迎春領命去了,不到一盞茶功夫,轉回說:「御膳房都在門檻邊兒上磕頭謝恩了,說謝娘娘體恤,又說前兒重陽節采的螃蟹還剩下幾隻,因此御膳房自願辛苦,除娘娘令牌上的菜品外,另行孝敬一品蟹黃豆腐,外加一品酒釀圓子宵夜。」

    丫環們排出膳桌來,眾人便請大妃哲哲坐了首席,莊妃坐在下首相陪,綺蕾坐了對首,卻在旁邊另置一小桌,每道菜來,都由太醫仔細驗查方端上桌。娜木鍾益發不悅,卻也無法可想。

    大玉兒先斟一杯酒,奉與大妃,賀道:「昔慶歷年間,韓魏公見後園中有芍葯一本,分作四歧,每歧各出一花,上下都作紅色,中間卻間以黃蕊,乃是稀世奇種『金纏腰』,百年難得一遇的,因為特地置酒高會,招邀當時四才子同來共賞,以應四花之瑞。後來這四個人在三十年間,竟先後都做了宰相。今天我們五個人把酒賞菊,將來也必有大富貴的。」

    哲哲聽了更加高興,道:「說得好,且雅致。正是寡酒無味,剛才我去你們房裡時見你們談詩,竟把我的雅興也勾起來了,不如我們也風雅一回,行個酒令兒才好。」

    巴特瑪唬得道:「可別來。我最怕這些咬文嚼字的把戲,我哪裡弄得來這些?」

    莊妃道:「又不是真要叫你做詩吟詞,不過是玩藝兒。再沒讀書,幾首唐詩總還是念過的,咱們行簡單些就是。」

    娜木鍾也道:「就是要有賞有罰的才好。你不會作詩,還不會喝酒麼?大不了灌幾盅,怕什麼?」

    巴特瑪仍然拘促,哲哲向大玉兒道:「你出個簡單的令來,不要太難為了人,只要熱鬧便好。」

    莊妃想了一想,道:「便如姑姑方才說的,我們平時雖不大做詩,現成話兒總還有些,今兒索性也不必做新詩,只將《千家詩》裡的成句念出來,一句一句地合一首新詩出來,合不上的或是錯了韻轍的罰酒就是,如何?」

    哲哲道:「這個簡單,使得。」娜木鍾綺蕾也都無意見,巴特瑪雖不情願,也只得從了。

    哲哲遂率先喝了門杯,道:「今兒個我們的聚會原是因為逛後花園戴菊花起的頭兒,我這第一句是現成兒的,就是『雲想衣裳花想容』吧。」因傳令給貴妃。

    娜木鍾接了令,聯道:「夕陽明滅亂流中。」

    莊妃批道:「這第一句就不對,夕陽也還罷了,這『亂流』二字可是胡說,我們這會兒好好地喝酒吃菜,又不是漂洋過海,哪裡來的亂流?」

    娜木鍾笑道:「這個我不管,一句裡面有半句應景已經很好了。」

    第36節當爭寵不是後宮主題(4)

    莊妃無奈,只得應了,又催巴特瑪。巴特瑪只是漲紅面孔,道:「我說不來,你們偏強著我來,起的這刁鑽古怪的題目,卻如何接得下去?」莊妃道:「你是第三句,又不必壓韻,又不必對仗,正是最便宜的,隨便說上一句,只要平仄不錯就算你過關便是。」

    巴特瑪仰首想了半晌,遂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莊妃讚道:「這就很好,又應景又現成,比貴妃的好。」娜木鍾笑道:「你別只管批評,且往下來,咱們最後論輸贏。」

    下首該著綺蕾,接道:「昨夜星辰昨夜風。」

    莊妃點頭讚道:「好句。孝武秦皇聽不得。」又傳回令杯給綺蕾。

    綺蕾略一思索,聯道:「楚雲滄海思無窮。」

    這回娜木鍾也不禁拍手讚道:「對得果然工整。且聽我的,『故人家在桃花岸』。」

    該著巴特瑪作結,自知無論如何對不上,自罰酒一杯,告饒道:「還是綺蕾妹妹替我吧,我喝酒便是。」

    綺蕾並不推讓,舉杯作結道:「更隔蓬山一萬重。」

    眾人舉杯共賀,又吃一回菜,而後第二輪開始,這回由莊妃重新起句:「大漠窮秋塞草菲。」

    娜木鍾笑道:「這是大玉兒妹妹想念大汗了。我來對了吧,『羨他蝴蝶宿深枝』。」將杯子恭敬奉與大妃。

    哲哲笑道:「這到底是誰在思春,竟連『羨他蝴蝶宿深枝』也出來了。」接過杯來一飲而盡,起頸聯道:「朱門幾處看歌舞?」

    巴特瑪搶著道:「這回我可有了,是『片雲何意傍琴台?』如何?」

    莊妃笑道:「意思也還好,無奈錯了韻了。」

    巴特瑪不服氣:「這還錯?『幾處』對『何意』,還不工整麼?」

    莊妃道:「朱門是平起,你該仄收才對。」

    巴特瑪只得另聯一句云:「夢裡曾經與畫眉。」

    莊妃聽了,笑道:「這句不大工整,不過也還是實情,與上句意思也貫通,罷了,我來起第三聯:天下三分明月夜。」

    哲哲喝道:「好氣魄。這句要好好對起,不可誤了好句。」抬頭冥思許久,一時許多句子湧過,竟都不如意,因命綺蕾道:「你且對一句來聽聽。」

    綺蕾隨口道:「一生襟抱未曾開。」

    哲哲點頭道:「雖然不工些,總算意思不錯。」

    莊妃道:「姑姑也太膠柱鼓瑟,古語說『詩言志』,志向意思為首要,其餘韻腳對仗這些畢竟是玩意兒,不可過強。杜工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何嘗講究工整?只要有好句子,平仄對仗竟都不消論起。」

    巴特瑪不悅,道:「我對的句子,你一時說不合平仄,一時又說不夠工整,偏她對了一句,你就說什麼『平仄對仗竟都不消論起』,太也偏心些。縱然她如今深得大汗寵愛,也不必這樣只管揀高枝兒攀去,真個是『羨他蝴蝶宿深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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