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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西嶺雪

    巴特瑪大驚:「我?你要我放藥?」

    「當然是你。」娜木鍾理直氣壯地看著巴特瑪,「我上午已經去過太醫院,同那些太醫們撕破了臉,難道還再去一次不成?他們一定會防著我。你也是大汗的妃子,替大汗看看刺客是天經地義的,你去,誰也說不出一句閒話來。不是你是誰?」

    第三章多爾袞將綺蕾接進了睿親王府

    晨。太醫院的朱漆大門緊閉著,兩隻獅頭吊環黃澄澄地發著威。

    太陽剛剛探過宮牆,將一對獅頭照得鬚髮皆張,栩栩如生。一雙纖纖酥手已經叩響了那門環。

    門內有人應聲:「誰?」

    「太醫,娘娘來了,還不開門嗎?」是小丫環嬌軟的回答。

    「娘娘?」門裡的太醫們立刻驚惶起來,「那位姑奶奶又做什麼來了?」

    門「呀」一聲開了,藥童趕出來,先跪下來行個大禮:「給娘娘請安。」

    巴特瑪將手一揚:「起來吧,帶我去看看那個刺客。」

    門內以傅胤祖為首的眾太醫們隨著也迎了出來,看到巴特瑪,都舒了一口氣,只聽說娘娘來了,還以為是麟趾宮那位刁蠻的貴妃娘娘娜木鍾呢,原來是這位好脾氣的淑妃娘娘,那可是好對付得多了,於是都堆下笑臉來迎著說:「喲,太醫院燒了高香,怎麼敢勞動娘娘貴足踏賤地來的?」

    巴特瑪拿帕子掩了嘴,笑道:「誰敢對太醫院不敬?敢說他一輩子不生病麼?」又命身後的丫環們,「怎麼見了太醫爺爺都不知道請安?沒規矩。」丫環們早已得了娜木鐘的令,此刻便都笑嘻嘻過來,拉著太醫的袖子問長問短,又東瞅瞅西摸摸,拿起這樣放下那樣,沒半分安靜。一時間,莊重嚴肅的太醫院忽然熱鬧起來,嘰嘰喳喳,彷彿飛了一群麻雀兒進來,鬧得一干循規蹈矩的老太醫啼笑皆非,面紅耳赤,只管拱了袖子說:「姑娘們有話說話,千萬別拉拉扯扯的,動壞了東西可不是玩的。」

    第9節後宮掀起軒然大波(5)

    巴特瑪乘亂走向藥爐旁,趁人不備,混抓了幾把藥塞進吊子裡,唯恐不夠量,藥不死人,又被娜木鍾奚落自己笨,因此兩隻手都不肯閒著,藥下得又多又雜,還待再抓,卻看藥童已經掙脫丫環糾纏正朝這邊走過來,趕緊袖起手,裝作好奇的樣子,對著火爐打量半天,問:「這樣小火,可煮得爛這些草根子麼?」

    藥童垂了手,恭敬地答:「大火滾小火煎,已經煎了好一陣子,現在只等三碗水煎成一碗,就算好了。」

    巴特瑪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隨後走進內室,剪秋早快走幾步撩開簾子來,向裡面一努嘴兒。巴特瑪定神看去,果然見炕上躺著個奄奄一息的女子——這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察哈爾刺客嗎?就是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女子親手把短劍刺進大汗的胸膛?看她昏沉沉地睡在這裡,兩頰的肉都陷下去,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吹走,怎麼看都不像一個行兇的刺客,怎能相信她竟會有刺殺的勇氣和力氣?

    憑心而論,巴特瑪真是不想害人的。但是在後宮裡,誰能夠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著,不做一點違背良心的事呢?不恃強凌弱,不同仇敵愾,不聯群結黨,那是一天也過不下去的。後宮最大的美德是賢惠,什麼是賢惠?就是聯的群最眾,結的黨最強。要麼自己夠強大,振臂一揮呼朋喚友;要麼自知勢弱,便想方設法去靠近一個遠比自己強大的勢力。巴特瑪的依靠,是娜木鐘。原因很簡單,哲哲比她強,可是哲哲有大玉兒這個親侄女,而且疑心甚重,醋意更重,根本不會視她為親信;娜木鍾也比她強,而娜木鍾卻不會防著她,吃她的醋,反而在很多時候會大方地分她一杯羹。許多事上,她想不到的,娜木鍾替她想到了;她爭不來的,娜木鍾替她爭來了。就像她獨居的衍慶宮,就是娜木鍾替她積極爭取到的,從而使她在待遇上與哲哲,大玉兒,娜木鍾站在了同一高度,成為諸妃仰羨眾人矚目的後宮四妃之一。那麼,如今娜木鍾有令,要她在綺蕾的藥中做一點手腳,她又怎麼能拒絕呢?

    可是,下藥那會兒還只是執行一個命令,是個機械的動作,這會兒親眼看到綺蕾了,才忽然意識到那動作的實質是殺人。殺人?巴特瑪忽然恐慌起來,心虛起來,失去了剛才的勇氣。這裡躺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是個雖然命懸一線卻畢竟仍然生存的人,她真的要親手割斷她的生命之纜嗎?

    這就像很多武士在戰場上勇往直前,取人頭顱如剖瓜切菜,可是如果讓一個人平坦坦毫無抵抗地躺在他面前,他卻絕沒有勇氣親手將刀劍刺進那人的胸膛。畢竟,戰鬥和殺人是兩個概念。武士不等於劊子手,淑妃既掛了一個賢「淑」的名兒,又怎可能視人命如草芥呢?

    門簾兒又是一挑,傅太醫親自端了一碗枸杞人參湯過來了,恭敬地說:「這兩天太醫院裡沒閒著燉人參,娘娘即來了,趕早不如趕巧,就先嘗個尖兒吧。」

    巴特瑪正想得出神,倒被嚇了一跳,待接不接地盯著笑道:「怪道太醫院天天往宮裡報說人參不夠呢,敢情都被嘗了尖兒了。」

    傅太醫立即叫起撞天屈來,又要急又要笑,脹紅了臉道:「娘娘千萬別這麼說,這要是被大汗知道了,我這顆頭還能在頸子上麼?這是娘娘憐貧體下,一大早兒辛苦趕來,眼下剛入秋,早晚天氣涼,學生怕娘娘體弱,若是在太醫院裡染了風寒,可叫我們心裡怎麼過得去呢?這才特意盛了參湯給娘娘暖身子,倒被娘娘挑了眼,真真地叫我沒話可說了。」

    旁邊幾位太醫也都笑著附和:「真真說的一點兒沒錯,平常人來了可給誰敬過參湯呢?就是麟趾宮那位前頭兒來過,也還沒這麼著呢。」

    一番話說得巴特瑪得意起來,也不喝參湯了,便滿面紅光地站起身來告辭,說:「我不過隨便說兩句笑話,哪裡就值這麼著。幾位太醫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一定會向大汗進言,不枉了你們讚我一句『憐貧體下』。話說回來,最富富不過太醫,要說你們貧,可誰信呢?不說了,祝你們妙手回春,藥到病除吧。」

    太醫們齊聲稱謝,巴特瑪自覺說得體面風趣,笑盈盈地,帶著丫環一陣風兒走了。

    反叫太醫們犯起嘀咕來:「這位淑妃娘娘向來不大好事的,如何今天興致這樣好起來,特特地跑到太醫院來,又說上這一籮筐話。」

    正議論著,藥童報說睿親王來了。眾太醫忙又整隊迎接,行禮請安。多爾袞謝了禮,問:「那姑娘可好些?」

    傅胤祖答:「小命兒是已經保住了,只是弱得很,只怕要調養好一陣子。」

    多爾袞便命隨從獻上參來,用錦盒裝著,彩繩紮著,都是長白山上百年的老參。太醫們大喜,一齊說:「正愁著院裡的參不夠勁兒呢,有了這些個,就不怕打不贏閻王爺了。」

    這時藥童已經煎好了藥端來,請示傅胤祖是不是這會兒送給綺蕾服下。胤祖點了點頭,卻又忽然說:「先端來我嘗嘗。」藥童依言端了來,胤祖只略嘗一口,心中早已有數,面上卻並不露出來,只吩咐:「煎得過了,恐藥性不夠,把這碗倒了,重煎一付來。」

    原來這傅胤祖原是瀋陽本地人,早在努爾哈赤建都時,便已經攜了一家老小前來投奔。那時奴爾哈赤一心挺進中原,對漢人賢才深為敬重,起用了包括大學士範文程在內的一大批漢臣,其中便也有這傅胤祖。胤祖以漢人身份進駐滿洲後宮,又承恩特封為太醫院總管,故做事十分謹慎,他自幼飽讀詩書,於皇宮內苑一干傾軋把戲瞭如指掌,剛才見巴特瑪那般來去匆匆,形色恍惚,早已起了疑心,這會兒一嘗藥味,更是瞭然於胸,然而寧為人知勿為人道是宮人做事的規矩,這道理他不會不懂,故而面子上只說藥重,並不肯道破內中玄機。

    偏偏另一位太醫不解,說:「一直看著時辰的,分明火候剛剛好,怎麼就會老了。」便也端過藥來嘗嘗,立即臉色大變,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苦笑道:「正是煎得老了,還是傅先生高明。」

    多爾袞察言觀色,早已猜到個中真相,略一思索,已經有了一個主意在心裡,便問胤祖:「不知道傅先生可願意到我府裡住些日子?」

    傅太醫一愣:「這是怎麼說的?我哪裡住得進親王府去?」

    多爾袞哈哈大笑:「您只說您願意不願意吧,你只要願意,我自己同大汗說去。」

    巴特瑪離了太醫院,一路碎步跑回自己的衍慶宮。未進院子,已有小丫環迎上報告:「貴妃娘娘來了,已經等了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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