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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西嶺雪

    綺蕾來了,皇太極的心忽然熱了。

    那天,他被抬到清寧宮來,眼睛剛剛睜開,已經先問那姑娘的下落,當聽到她還在急救的時候,他發怒了,將手中的藥碗潑向太醫,怒罵道:「沒用的廢物!要是你們不能將她救活,我就讓你給她陪葬!」接著又命令所有的大夫進殿,逼他們給綺蕾會診,說是如果救不活,就把他們統統活埋,嚇得那些大夫磕頭如搗蒜,驚得哲哲大妃從頭涼到腳。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真正的對手來了!

    第二天一早,她藉著自己大妃的身份,以關心為名去看過那個察哈爾女子,她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髮絲凌亂,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可便是這樣,也仍然遮不住那股驚人的清秀。

    一個人怎麼可以那樣美麗。哲哲服了。同時感到一種強大的不可阻擋的力量。她明白皇太極為什麼那樣急於要搶救那女子的性命,也明白她帶給了皇太極怎樣的震撼。她猜想自己今後的日子大抵要在冷漠中度過,怕是再也抓不住皇太極的心了。可是,她又是多麼不願意承認這失敗哦!

    「玉兒,想想辦法啊。你現在已經不是剛進宮時的那個小女孩了,已經20歲了,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時段兒,前陣子,你不是已經籠絡住大汗的心了,現在又要眼睜睜看著那個綺蕾來與你爭寵嗎?」

    哲哲催促著侄女兒,滿心滿臉的恨鐵不成鋼。她不明白,同樣是女子,這個大玉兒怎麼就這樣不著調兒,好像完全不懂得什麼是女人的天職,而一心只在意學習漢文,研究學問。可是,就算她通曉漢人的四書五經又能怎樣?能去中原考狀元麼?別說女人不興進科場,就算可以,作為皇太極的妃子難道不比當狀元還威風尊貴麼?領袖於群妃,專寵於汗王不才是後宮女子最重要的嗎?

    她抓著侄女兒的手,苦口婆心地勸:「如果他娶了那個綺蕾做妃子,那我們往後的日子就難過了,只怕連大汗的面兒都見不著。我們做女人的,一輩子的事業就是抓住一個男人的心,給他生個兒子,穩固自己的地位。姑姑老了,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就是不能生兒子,大汗早已對我沒了心氣兒,我就是再有心也難了;原以為這次你可以一舉得男,那咱們姑侄在這宮裡的地位就更穩固了,可惜你跟我一樣,只有生女兒的命。好在你還年輕,大把的機會,這個時候不抓住汗王,什麼時候抓住啊?難道等那個綺蕾醒過來,眼睜睜看著她把我們所有的恩寵全都奪走嗎?」

    大玉兒可是一點也不擔心,甚至對姑姑的小題大做很有幾分不以為然,可是表面上卻只好做出很無辜的樣子,苦惱地說:「可是姑姑,我已經盡了力了。」

    這倒也不是推諉,如果說她從來沒有為爭寵這件事費過心是冤枉的。初進宮的時候,她不懂事,只知道玩,可是也學了不少東西,像是騎馬、射箭、刺殺,她都不比男人差。誰叫她最好的朋友是滿洲第一武士多爾袞呢,同他一起玩,多少會有些耳濡目染,近朱者赤的。可是後來,她漸漸意識到了自己進宮的目的並不是換一個玩耍的場所或者找一個學習的課堂,而是要在一個男人的領導下學會做個稍微與眾不同的妃子,從而使這個男人在眾多的環肥燕瘦裡對自己稍微與眾不同一些。

    於是,她開始動心思製造機會讓自己脫穎而出。

    關於邀寵獻媚,她聽說過很多種辦法,凡是在後宮長大的女孩子,都會或多或少地有一些這樣的知識:像是製作幾樣可口的點心小菜,備了酒請那個施寵的男人來對月共飲啊;或是學習最新歌舞找個適當的時機對他表演;再或者私賂裁縫為自己特意剪制幾件新裝;甚至故意讓他看到自己出浴的身影。

    但是大玉兒不屑於這些,她想要找出一個更奇特更新穎的辦法。

    機會很快來了,每年秋後,皇族們照例要到圍場進行一次大型狩獵,以示不忘根本。那次圍獵皇上本沒有帶她,可她還是大著膽子偷偷跟著去了,讓多爾袞將她做男裝打扮藏在眾武士中,直到圍獵正酣,競爭進入到白熱化的時候,才突然上陣,戎裝快馬,一騎絕塵,手起劍落,將鹿身劈為兩半。回過頭,嫣然一笑,將頭盔猛地掀下,露出一頭秀髮。

    圍場上先是死寂一片,但是多爾袞適時地大喝一聲「好!」使眾人清醒過來,看清楚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原來就是皇太極的小王妃,趕緊湊趣地叫起好來。那一刻,她騎在馬上,太陽在她身後鑲了一個金色的光圈,所有人的目光都為她凝注,狂笑聲喝彩聲響成一片,皇太極更是感到大大的驚喜,他忽然發現,咦,小玩具長大了,不僅相貌楚楚,而且英氣勃勃。

    從獵場回來那天,彷彿才是他們真正新婚的日子,那段時間裡,皇太極幾乎每天晚上都召她進清寧宮伴宿,後來又說她已經長大不合再與姑姑同住,專門撥了這個永福宮給她,封為莊妃。又因聽說她愛詩,特意命人滿天下尋了這只會念詩的綠尾鸚哥賞給她,那是怎樣的殊榮啊。讓來自阿霸垓部的那兩個妃子娜木鍾和巴特瑪眼紅得發瘋。

    可是現在,這個綺蕾的到來,卻使整個後宮如同炸響一聲巨雷,人還沒有冊封,甚至活得成活不成還不知道呢,哲哲姑姑已經如臨大敵了,甚至不避嫌地跑來向自己求助。

    第7節後宮掀起軒然大波(3)

    在後宮長大的女孩子,同樣也知道很多發洩妒意的辦法:比如把敵人的生辰八字抄給打小人的神婆代為施法;比如買通婢女將那女人的頭髮剪一截來絮在自己的靴子底千踩百踏;比如說那女人的壞話造她的謠甚至在她飯中下毒。

    但是大玉兒同樣不屑於這些。她覺得她用不到這些個方法。而且她不服氣,皇太極醒來後,一定會娶那個半死不活的綺蕾嗎?她還沒有見過綺蕾,聽姑姑形容得天上有人間無的,可是,她才不相信真有那麼美麗的人。姐姐海蘭珠夠美麗的了吧,還不是一直呆在草原上老大未嫁,也沒見有什麼王公貴族不辭辛苦地要把她求了去或者搶了去。聽說這個綺蕾想刺殺汗王,那麼就算她醒來,也是一定不肯嫁給大汗的了。大汗是什麼人,自己還不知道嗎?天下只有霸業最重,至於女人嘛,要多少有多少,又怎麼肯在綺蕾身上多花精神呢?再說,就算她美麗得過自己,難道也聰明得過自己嗎?她會有自己那般文武雙全、博古通今嗎?連大汗都誇自己的文采武功比許多額真都好,說他日統一霸業,自己堪稱他的賢內助。每個美麗的女人都可以憑借身體成為汗王的一時之寵,可是有多少女人能像她這樣,憑自己的聰明勇氣真正成為汗王的內助呢?「內助」,這可不是一般的詞,是比「親王」啦「額真」啦之類的封號還要難得而珍貴的啊,是不加冕的親王,沒冊封的皇后。有了這樣一種殊恩,她還怕什麼人來搶走汗王的心呢?

    大玉兒想到這裡,低下頭親了親女兒的臉蛋,淡淡地笑了。在她心中,覺得姑姑未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實在是過慮了。

    然而後宮裡焦慮萬分,未雨綢繆的還不只是大妃哲哲公主。

    麟趾宮裡的兩位妃子——來自阿霸垓部落的貴妃娜木鍾和淑妃巴特瑪也正為了這件事相對發愁,密議不止。

    這又是後宮裡的另一派力量中堅了。

    自古以來,後宮裡的鬥爭總是激烈而血腥的,帶著脂粉氣的殘酷,雖不見刀光劍影,卻處處暗藏殺機。每個進宮的女子,若不想糊里糊塗地被殺掉,就必得學會怎樣防人,或者先下手殺人,自己防還不夠,還得聯群結黨,讓大家幫忙防著大家,儘管這聯盟未必可信,甚至往往那只與自己相握的手也就是倒戈相向時暗刺的刀。可是多一雙眼睛,總是好的。

    娜木鐘的高明之處,便是她懂得如何撐開更多的眼睛,替自己看,替自己防。就像這會兒,如此秘密的商議,她卻並沒有摒退丫環侍從,而是聚集了心腹手下一塊兒打商量,集思廣益,正像是一次真正的會議那樣。

    娜木鍾和大妃哲哲一樣,同屬於部落聯姻的信物代用品。她的父親額齊格諾顏,是蒙古阿霸垓部落的郡主,因為只有這一個女兒,自幼將她寵得無法無天,殘暴任性。早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就因為聽說八哥學說話需要剪舌頭,便異想天開用剪舌頭的辦法讓啞巴說話,特命手下找來十幾個啞巴供她做實驗。

    嫁給皇太極後,她刁蠻的個性絲毫沒有改變,反而因為丈夫勢力範圍的不斷擴大,她的脾氣和派頭也越來越大,漢史中文雖然未必精通,漢臣中土的享受卻諳熟於心,麟趾宮裡所有的擺設都來自江南,滿堂的硬木家俱,成套的官窯瓷器,一桌一幾、一杯一盞俱精緻華麗,佈置得像明宮裡的貴妃殿一般。香案上蹲著李清照「瑞腦銷金獸」的宋代琉金鏤花香爐,櫃子裡放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朝鮮國進貢水晶酒具,衣架上掛著「昨夜亂山昏,來時衣上雲」、「湘衣為上襦,紫衣為下裙」的百蝶穿花滿繡湖錦杭綢衫襖褲褂,首飾匣裡藏著「頭上金步搖」、「耳中明月鐺」、「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的各式釵環護甲胭脂水粉,色色樣樣,俱有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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