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西嶺雪
從許小姐的描述中,可意完全可以想像一個陰鬱小男人怨天尤人的樣子,她知道,這又是一位對家庭失望而轉向工作求取生存信心的絕望少婦,她很想幫助她,可是工作是工作,在工作中濫用同情只會給自己增添無限後患。如果這位許小姐真的為工作而離婚,那麼自己就要擔上破壞夫妻感情的罪名;如果她最終還是珍惜家庭,則注定這份工作做不久。左右不划算。
她很想提醒許小姐:真誠是一種美德,可是用在不恰當的時候,就會成為人生的絆腳石。應聘就是應聘,該說的說,不該說的沒必要太坦白。千萬別把招聘負責人當朋友,如果真想得到這份工作,完全可以換一種容易為人接受的說法,比如:我先生很支持我,他也有打算要到北京發展。也許說謊是不對的,但是誰說你所期望的將來不會成為現實呢?
然而許小姐活生生的例子提醒了她:
不可以把一面之緣的人認作知己,坦白,有的時候會事得其反。她開始連珠炮地發問:「您如何看待《紅樓夢》不同版本的改編?許多人說王文娟和徐玉蘭的越劇《紅樓夢》一直是不可攀越的高峰,你覺得呢?陳曉旭和周慧敏的林黛玉誰更出色?林青霞演賈寶玉,而把黛玉的角色因為身高問題讓給了張曼玉,你覺得這是明智的嗎?」
果然,許小姐左支右絀,很快敗下陣來。可意遺憾地說:「對不起,我們沒有機會共事,但是,我很希望你能成為我們的簽約作者。」
陸雨為古建波設計的那些測謊試題,被她提前用在招聘面試上了。
陸雨根本沒有機會對古建波實施測謊計劃,因為古建波實在太滔滔不絕了,簡直像是一個多頻道收音機,自動轉頻,從A話題說到B話題完全不需要過度,而且不知疲倦。此刻,他講起了一個並不好笑的老段子,關於蝙蝠和老鼠相親的,很明顯地充滿了挑逗的意思。
陸雨本來是駕馭話題的高手,可是因為心中有鬼,便有些詞不達意,完全插不上嘴。她只有苦笑地想:不知道可意還有多久才下班,如果她在這兒,也許場面不會這樣被動吧?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除了十五個預約面試之外,還加了三個臨時名額,然而岳可意仍然沒有從應聘者中看到一位合適的編輯人選。
其間那位外企文秘王小姐又打了兩個電話來,第一個是說已經買了本《紅顏》看過了,問可不可以面試,並順便問了句:你們有停車場嗎?我開車過去。於是可意約了她四點半面試。可是四點半的時候,王小姐再次打來電話,說單位加班,要五點半以後來,希望可意能為她延時。
可意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下班後另有約會,不如明天見吧。」
王小姐很快地回答:「我可以送你回家。我有車。」
可意有點啼笑皆非,卻不忍心違逆對方的熱情,只得說:「那麼請你五點半準時到,我約了人六點半晚餐。」
「我有車,我送你過去。」王小姐再次重複。
可意有點忍無可忍:「是的,我記住了,你有車。不過,我更希望你來的時候有所準備。」
她放下電話,考慮著要不要告訴陸雨自己不回家了,讓她直接去飯店見面。古建波的電話卻先打了上來:「可意,我和陸小姐現在去飯店。你下了班直接過去吧。」
「我的招聘還沒完,還有兩個面試。」可意算了算時間,「古總,如果我六點半還不到,你們就先吃,不用等我。」
「也好。」古建波說,「對了,有個朋友推薦了一個女孩來應聘,以前做過黑白刊的編輯,本來我讓她明天來的,既然你晚走,不如就現在見一下吧。」
「欽定御史?」可意警惕起來。
古建波忙解釋:「不是,按正常程序考試就行,錄不錄用在你。」
不錄用,那簡直是一定的,誰願意收一個太子女在身邊做手下呢?可意暗暗計算,話語的主動權在自己,找幾個問題讓她知難而退,應該不是多難的事。
在餐廳裡,陸雨和古建波的較量中,卻是古建波掌握了話語主動權。
他選的是一家意大利餐館,而陸雨除了炒意粉之外就沒有接觸過任何意菜,氣勢上已經先輸了半截。
古建波從如何品紅酒,如何吃意菜講起,一直說到自己去意大利旅遊時的見聞趣事。自始至終,陸雨就只有聽的份兒,最多只能說些「是嗎」、「真的」、「太有趣了」諸如此類的話,一邊不住動腦筋如何收復失地。
她的沉默和溫順被古建波錯誤地理解成崇拜和仰慕,他含情脈脈地投石問路:「我發過誓有時間一定要再去一次意大利,可是我同時發誓說,下次一定要和一個襯得上這個美麗城市的女孩一起去。你喜歡意大利嗎?」
陸雨苦笑,如果在這種時候突然問及「你是否鍾愛你的妻子」或是「你信任你的同事嗎」,一定會被當作調情。
「為什麼會離開原雜誌社?」可意翻看著「太子女」的應聘資料,例行公事地問,「你對原老闆的觀感如何?」
「他是隻豬。」太子女的回答大出可意的所料,「我們編輯都這麼說,他真的是一隻豬。」
接下來的談話中,太子女一直在比比劃劃地講述原主編的各種糗事,以此證明他確實是一隻豬。
可意暗暗決意,即使這位太子女不是欽定御史,她也絕對不會錄取她的。那位豬主編她其實是認識的,真不知道如何抹去這份記憶,在以後的見面中不把他當成一隻豬;更不知道這位太子女離開這扇門後,會對別人將自己形容成一種什麼動物。一旦錄用了這個人,那麼用不了多久,編輯部就會變成動物園了。
她真想告誡這位太子女:永遠不要說前任老闆的壞話,為前老闆守密,有時比為自己前任愛人守密更重要。
可意隨手在紙上寫下一句「別說前任壞話」。這倒是一個很好的話題,她想,這大概是這次面試的惟一意義。
兩杯紅酒下肚,古建波到底暴露出男人的劣根性,開始說自己的前任壞話。
「我以前的女朋友們中有開餐館的,有開酒吧的,還有開服裝店的,可是還從來沒有一位開茶樓的。我聽過一句話說是『茶禪一味』,是不是一個人和茶接觸得多,就會有仙風道骨,氣質特別好?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氣質沒一個比得上你。開餐館的那位特別貪吃,吃東西的時候會把手指頭放在嘴裡嘬;開酒吧的自稱千杯不醉,可是一喝酒就話特別多,人也變得特別OPEN,我有時候懷疑她是拿酒當借口;開服裝店的那個天天換新衣裳,不敢解標籤,弄得我每次跟她出去,老是想檢查那些標籤有沒有剪下來……」他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陸雨冷不丁地問:「張曉慧呢?她的表現怎麼樣?」
「曉慧?」古建波隨口說,「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可她的日記裡一直提到你,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很親密呢。」
「日記?」古建波一驚:「什麼日記?」
「曉慧留下了一本日記,裡面常常提到你。」陸雨緊緊地盯著古建波,發現他說謊伴隨的表情是睜大眼睛,做出極茫然的樣子。
「她是我朋友的女人,是我介紹他們認識。」只這一句,再也不肯往下說。
「是誰?」陸雨急忙追問,「是孩子的父親嗎?」
「當然不是。他們好了沒多久就分手了。」古建波很無所謂地說,「我說的是好久以前的事兒了,這一兩年我和曉慧也不大來往,我連她什麼時候懷的孩子都不知道,還是聽你說才知道她有個孩子。」
陸雨發現,古建波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知道:他在說謊。然而她無法拆穿他,於是拋出第二枚炸彈:「我看到你家的小孩兒了。」
「不是曉慧的。」古建波脫口而出,然後自己也查覺出不妥,強笑道,「你是說我父母家那個小孩兒吧?那是我妹妹的。你怎麼會把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呢?」
「慧慧留給我一封信,把孩子托付給我,可是那孩子卻丟了。所以我一聽到小孩的哭聲便緊張。」陸雨低下頭,傷感地說,「我做夢也常常夢到他。」她的傷感是真實的,可是她把它們表現出來卻是為了誘敵深入。
她在悄悄地問自己:古建波的酒喝到幾分了?自己是不是出手得早了些?會不會打草驚蛇?
這頓晚餐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卻沒有得到任何線索。
陸雨遷怒可意,打電話催她:「你到底來不來?我們快要吃完了。」
「那個女孩推了三次時間。」可意也很生氣,「我已經決定不等她了。不過,你們也不用等我了,太晚了,我想直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