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心寵
「我單名一個『鷹』字。」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自己真實的姓,出來替王爺辦事,身為忠誠的家將,為防萬一,他沒有權利把自己的身份隨隨便便告訴一個陌生的女子。
但他可以告訴她自己真實的名,這個垂死女子的不斷哀求,讓他不禁心軟。
靠近她,大掌握住她的小手,源源不斷的內力霎時輸入她的體內,讓她的身子暫時得到舒慰。
這個動作似乎是想給她一點生命的勇氣,又似乎是因為愧疚而給她的一點補償。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死的。」他保證。
疼,真的很疼。
不過不知道是心裡疼,還是被擊打的地方疼。
鐵鷹只記得自己倒下去的時候,看到惠妃那一張表情複雜的臉。
「來人,鐵校尉膽敢忤逆本宮,拖出雅仙宮,杖責三十!」之前,她是這樣吩咐的。
但四周沒有一個侍衛敢上前把他拖下去,因為他是御林軍統領,所有的侍衛都是他的屬下。
「沒聽到娘娘的吩咐嗎,怎麼都沒有反應?」他微微一笑,對屬下道。
侍衛們面面相覷,垂頭不敢言語。
「既然你們不敢動手,不如我自己來吧。」他此語一出,滿堂皆驚。
文妲立在高高在上的地方,本來臉色冷酷木然,此刻也不由得眼神一顫。
「不過刑杖太長,卑職無法拿它來策打自己,不如換卑職的劍當刑具如何?」
話剛落音,不等她回答,他便提起佩劍向自己的胸膛沉甸甸地打下去。
鐵鑄的劍奇重無比,再加上劍鞘,那重量又多了一分。
這一擊,驚天動地,只聽他的骨骼咯咯作響,血肉之軀猛然一震!
「娘娘要杖責卑職三十,那卑職就自擊三十,如何?」
他盯著惠妃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變化的表情,鐵劍一擊、又一擊,重擊自己的胸膛。
三下、四下、五下……
他要看看到底打到多少下,她才會動容。
兩人彷彿處於一種對峙的僵局中,她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似乎稍有動作便會洩露內心的情緒。
「娘娘,請恕鐵校尉不敬之罪!」四周的侍衛再也看不下去,紛紛跪倒在她的面前哀求。
「娘娘,小的願替鐵校尉受罰!」其中更有一名忠心的屬下如是說。
而她,依舊面無表情,身子稍稍背轉,一聲不吭。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他期盼那無聲的背影能給予一點答覆,希望她可以心軟,然而當「三十」就快來臨之前,他死心了。
先前一直用內力護體,鐵劍擊在身上,其實傷不了他,此刻眼看杖責數已到,絕望的他感到心中似有一座堡壘忽然傾塌一般,內力在心疼的瞬間消失不見,他身子一曲,一口鮮血噴射出來。
「鐵校尉!鐵校尉!」
四周的下屬不約而同蜂擁上前,伸手攙住他。
他模糊的目光越過人牆,想再瞧她一眼,她似乎終於轉過身子,表情複雜地投來吝嗇的一瞥,然而他並不確定這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醒來的時候,他躺在自己的府第之中。
這座府第是他被封為校尉之後皇上特別賜給他的,自幼身為家將的他,並不習慣忽然擁有如此一幢豪宅,也不習慣四周華麗過分的擺設。
他艱難地睜開眸子,發現床邊坐著一位老者。
「皇、皇上……」他一驚,迅猛地撐起身子。
「愛卿不必多禮,」南周帝和藹地笑著,按住他的肩,不讓他起來,「先把身子養好要緊,宮裡的防務可少不了你呀!」
「皇上,您怎麼會在卑職家中?」他道出心中疑問。
「你受傷這麼大的事,朕怎能不親自過問?」南周帝輕歎,「都怪朕太寵惠妃,寵得她無法無天了!看在朕的份上,你就原諒她這一回,好嗎?」
「請皇上不要這麼說……」鐵鷹感到心中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垂眉回答。
「朕已經替你罵過惠妃了,她也知錯了,此刻她就在外面的走廊上,等著向你認錯呢。」
「什麼?」她……她也來了?
鐵鷹一怔,愕然抬眸。
「來人,喚惠妃娘娘入內。」南周帝吩咐道。
立在門口處的一個小太監立刻推門一陣小跑,不一會兒,便引進一名女子。
女子正在微微抽泣,雙眼又紅又腫,好似水蜜桃一般,使本來漂亮的臉蛋變得面貌全非,好半晌,鐵鷹都沒有認出她是誰。
「還不快過來賠不是?」南周帝對那女子厲聲道。
她緩緩移動步子,站定在鐵鷹面前,雙肩的抽動似乎無法停止,一直顫抖著。
「鐵校尉,對不住了……」她聲音嘶啞地開口。
鐵鷹不禁駭然,眼前的她,真是那個下令痛打他的人嗎?他才昏迷了半日,她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惑然不解地凝望著她的臉,他恍然大悟──是眼淚讓她變成這樣的!
因為長久的哭泣,使嬌顏變形了。
此時此刻,她仍在哭。
不過,或許因為先前哭得太甚,她的眼淚已經流乾了,此刻她只能欲哭無淚。
他知道,欲哭無淚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可他不知道,她哭泣至此到底是因為受了南周帝的責罵呢,還是有別的原因?如果她是他的小荷,看到他受傷昏迷,的確有可能哭到淚流乾涸……
第三章
為了表示對文妲的懲罰,南周帝將她送到京城外的慧安寺中修身養性。
人們都幸災樂禍地議論說,文妲從此以後可能會失寵。
但文妲心裡明白,南周帝其實並不打算就此冷落她,不過是去慧安寺小住幾日,找到借口便會接她回宮的。
南周帝這一次對她看似嚴厲的懲罰,只為了平息眾怒。
她讓鐵鷹受了重傷,御林軍中人人對她不滿,宮中諸妃、朝中諸臣趁機對她口誅筆伐,倘若不給她一點懲罰,這場鬧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對她而言,住進慧安寺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她不必再整日扮演狐媚的妖妃,亦不用面對因她受傷的「那個人」……
可是一想到那個人重傷的模樣,她就感到心如刀割。
那日,她只打算嚇唬他一下,料想侍衛們都是他的下屬,不會真的對他用刑,然而她失算了,他竟然親自動手,把自己打成重傷……
鐵劍一聲一聲擊打在他的胸膛上,彷彿也一聲一聲擊打在她的心裡。
她當時騎虎難下,不敢貿然阻止他,因為那樣會暴露自己對他的感情,可又害怕再打下去,他會真的受傷。
於是她只能背轉身去,一動不動,怕稍微一動,便會現出她的真心。
她以為他有內力護體,不會有大礙,誰料他竟收了內力,一舉將自己打到吐血。
看著他在鮮血噴染中倒下去,她的眼淚禁不住湧出來。
這一湧,便再也停不住,直到淚干,她仍舊顫抖地抽泣,幾乎泣出眼中的血來。
當南周帝宣佈罰她到慧安寺面壁思過的時候,她痛苦的心情才稍稍得到了緩解。
她將在佛前長跪,為病中的他日日祈禱,懇求佛祖狠狠地處罰自己,不要輕饒自己的罪過。
佛香縈繞眼前,木魚敲打在耳邊,不知不覺,她已經跪了三日,因為一動也不動,所以雙膝已經麻木,再加上滴水未進,身子變得越發單薄。
「娘娘……」宮女端進粥菜,擱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說過我不餓嗎?」並非強忍,她是真的因為傷心而沒有食慾。
「娘娘,山門外有一個人求見。」宮女怯怯地道。
「誰?」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見她?
「他說自己是京城的綢緞商,從前娘娘喜歡用的那些布料,都是他進貢的。」
文妲聞言一怔。
若說從前在宮中風光的時候,不時有皇商前來求見討好倒也不奇怪,可此刻她被罰面壁思過,這人還來幹什麼?
怔愣之後是自嘲地笑,「我如今在此,綾羅綢緞是用不上了,他來追討從前浪費在我身上的銀子嗎?」
「娘娘,他是真心想見您,您就見一見吧。」宮女勸道。
「一個陌生人,你這樣幫他說話?莫非是收了人家的賄?」文妲挑挑眉。
被她說中,宮女低頭無言。
「好吧,讓他進來。」她緩緩起身,「我對此人的來意倒也好奇。」
宮女默默去了,不一會兒,引進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面如滿月,笑若春花,一襲白衣瀟灑飄逸,他一進來,便使整個幽黯陰沉的佛堂霎時有了一束明媚的光芒。
「參見娘娘。」他收起水墨點染的紙扇,朝文妲躬身一拜。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她淡淡背轉身,燃亮一炷香。
「在下姓花,」來人笑意盈盈,「娘娘直接喚我『亭風』即可。」
「花亭風?」她對這個名字似有印象,「閣下便是京城第一大商家,『風記』的主人?」
「娘娘知道在下?」
「花掌櫃大名鼎鼎,聽說還是南敬王爺的摯交好友,本宮雖孤陋寡聞,卻也略有所聞。」
「呵呵,娘娘過譽了,在下不過一介草民,幸得南敬王爺厚愛,得以在京城混口飯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