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萱草

第14頁 文 / 沁恬

    忙到固定一個禮拜七天在實驗室裡做研究,忙到回家時中油又漲價了他都不知道……當初真的不應該批評王博仕是書獃子。

    如果他後悔做過什麼決定,那大概就是念博士班吧。如果之後出來是教一群比他還幼稚的大學生,那他肯定受不了。

    通常,胖的人是不會再忍受和比自己胖的人交往,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既然他這麼幼稚了,就不會想去教一群比自己幼稚的大學生。

    回到家還不得休息,他趕寫外面接的案子的驅動程式,有一個bug搞了他一個晚上,重複測試,還是不得要領。

    走到陽台,抽根煙。

    剛入學,就被新的老闆操得要死,壓力大到他想哭天,然後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伯伯同學拿了根煙對他說:「抽一根會比較好。」

    然後他就真的染上了煙癮。之後,只要他一心煩,就會拿起一根煙,還作賊心虛的四處張望,就怕被惜珺姐發現。

    已經被當成一個幼稚鬼了,再加上一個不愛惜身體的罪名,他實在很不想擔,雖然對她已呈現放棄狀態,但還是該死的在乎。

    沒辦法,他有第一個的癖好。

    這麼樣的執著,很可笑。

    點上一根煙,舒爽的抽一口,滿腦子都在想,剛剛的程式到底哪裡出錯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修碩彥一驚,差點燙到自己的手,結結巴巴的。「姐姐……」每次只要面對她,他不是變成幼稚鬼,就是畏畏縮縮、智能不足。

    「抽煙對身體不好,你知道嗎?」她倚在陽台門邊,而碩彥背對著她,始終不敢看她的表情。

    自從他放棄,也就是說,他不再企圖想改變自己在惜珺姐心目中的形象,幼稚就幼稚吧,他已懶得再努力了。

    卻發現,原來他是太在乎惜珺姐的想法和觀點了,所以一切都顯得很不自然;太刻意的情況下,把他的性格顯現得有稜有角,就像個小伙子,禁不起任何風吹草動,任何事情都放大處理,刻意強調自己的改變,所以顯得更幼稚。

    「姐姐,我都二十五、六歲了。」

    「也對。少抽一點,對身體不好。」她低沉的嗓音在靜夜裡有一種催眠的作用,讓他好想就這樣一直靜靜地和她站在一起,不做任何事。

    「我想,我要跟你道歉。」

    「道歉?」他仍是背對著她,嘴裡仍在吞雲吐霧,不宜面對惜珺姐。

    而且他才剛吸一口,捻熄多浪費。

    「對呀。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是你的姐姐,但我老是用自以為是的態度教訓你,是我不對。碩彥,其實你幫助我很多,我個性上比以前開朗,是你的功勞;甚至我走出失戀的痛苦,也是你幫我的。我很謝謝你。」吵完架後,她總覺得碩彥一定會先來低頭,確實後來碩彥也真的向她道歉了。

    只是兩人的感覺不像以前了。她知道碩彥真的很忙,但是不再像以前那樣拚命的想證明什麼,很可笑,很幼稚,但也很可愛。

    她錯了,錯在她可以面對咨商的人任何無理的情緒,也可以理解他們的感受,替他們分析、解愁、規畫。

    她用高標準來規範碩彥。她可以對任何人的情緒感到理解,甚至嘗試感受他們的感受,卻用她習慣的生活態度、思維來對待碩彥;而這個人,是稱她為姐姐、好朋友的人,她卻沒有用最軟柔的一顆心來對待他。

    這樣並不公平。可以的話,她很希望回到以前那種情誼,什麼都能說,打打鬧鬧,甚至互相揶揄,那樣的日子,很快樂。

    修碩彥用力吸了一口氣。這樣的道歉,他不知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惜珺姐跟他道歉,意思是,他沒那麼幼稚,純粹只是她個人龜毛、愛挑剔嘍?

    但那又怎樣?他在意的,不過就是在她心裡,他是個怎麼樣的人罷了。多得到一個道歉,他不會比較爽快,只有更加五味雜陳。

    「姐姐,我上次說的,是真的。」他吸了五口,然後把抽掉半截的煙捻熄,卻還是不敢正面看惜珺姐。

    上次亂告白一通,好像是來鬧的,既然他放棄了,那就好好說一下,表達心意不是為了真的想要得到什麼。

    而是,告訴對方,有人這麼喜歡你,收到心意就好。

    就像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信,但對方不見得收得到;但管他的,他有寄就好。雖然他放棄了,不代表他不繼續喜歡。

    「什麼真的?」一頭霧水。

    「我是說,我上次說我喜歡你,是真的。」一口氣說出來。

    「嗄?」真的?!

    「你的反應是……」

    「受寵若驚。」她縝密的思慮像網路連結一樣,終於悟出碩彥一連串奇怪的舉動,原來是這樣呀。

    她靠在門邊,就這樣讓他背對著她。這樣也好,她也比較好說出口。碩彥對她而言是不同的,必須要好好說清楚;她好珍惜這個朋友,必須要好好處理,日後心裡才能免於疙瘩。

    「碩彥,我聽到你這樣說,一開始真的以為你在開我玩笑;對於這點,我很抱歉。但是聽到你說喜歡我,我真的感到很榮幸,謝謝你的厚愛。我覺得很高興,你一直是個優秀的男孩,各方面都很出色,老實講,如果我跟你一樣大,我會感到非常的高興,但是,我是萱萱的姐姐,還是你從小到大叫姐姐的人。」

    惜珺又繼續說:「我不曉得你怎麼會有這種錯覺。碩彥,去找個女孩來愛吧,但那女孩至少要跟萱萱一樣善良貼心,不然我大概會很不甘心。」她的口氣有一點戲謔,卻可以感覺得到她的認真。

    「至於我,我不適合你,也不適合任何人。萱萱小的時候就很有遠見,她說她長大結婚要帶我一起嫁到夫家,她怕我孤單……有些人就是注定要孤單,我就是那樣的人。」她露出一抹苦笑,看了看他,又說:「你呀,大概是喜歡上我幫你做一些小事,就感激的以為喜歡上我。謝謝你如此的回報,我心領了,我們之間確實是相處和諧,但你不要錯把喜歡當作愛,那不是愛情。」

    惜珺姐幾乎是用開導的口氣跟他講話。她向來懶得開口,沒想到第一次聽到她長篇大篇,居然是開導他……

    是這樣的嗎?他錯把喜歡當作愛?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分析他的感情?他難道會不清楚自己嗎?

    她不會瞭解的。但他放棄了,卻持續的喜歡,喜歡一個人,惜珺姐。

    ***

    她和碩彥的關係變得很模糊。明與亮之間,是忽明忽滅的。碩彥一樣很關心她,她也依然習慣照顧碩彥,但從前友好的關係已不復在了;任何友情中若參雜了一些別的情愫,就不會再純粹,也難以自在的友好相處。

    兩人變得有一些陌生,也有一些疏離;雖然日子一樣在過,但仍可以感覺到一切都不同了。

    問題出在她身上。從小,她就跟別人不一樣。紹衡說過,她身上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了別人對她的關心。爸爸媽媽剩她一個女兒了,焦點變得只放在她身上,她卻只感到透不過氣。

    她習慣置身事外,用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一切;只要她在局外,她就會感到安心又自信;她向來對一切都很疏離,像一座孤獨的冰島,獨善其身。

    她用最快的速度遺忘喪妹之痛,表面上,她還是那個冷眼旁觀一切的惜珺,媽媽口中的──冷血。

    她有好多好多的愁放在心裡,沒有人知道。二十歲那年,她吞了二十顆安眠藥,床旁邊擺著惜萱的照片。不想再孤單了,這世上,只有惜萱瞭解她呀。

    爸媽出遠門了,她記得。她睡了三天三夜,沒有死。

    媽媽回來了,叫她起來吃飯,她沒有開門,扯了個謊說明天一大早要和同學去旅行,要早點睡。她起來時胃痛得讓她站不起來,腹部的絞痛讓她感覺自己的肚子像被洗衣機攪了一回,半夜自己冷靜的坐計程車去掛急診,洗胃……

    病床邊,是一個得了罕見疾病的小妹妹,正在和死神搏鬥中;而自己則是吃安眠藥洗胃,很諷刺的場景。

    記得,隔一天,就是萱萱的忌日。那天她撐著贏弱的身軀想趕回台北看惜萱。四月天,竟刮起大颱風,她獨坐在病房中,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想著萱萱,想著這是不是意味著什麼;也想著以前的點點滴滴,然後,她懂了,也想到了──

    要好好活著。也許她的人生不會多精采,也不會多豐富。她想到當初萱萱在病床前告訴她,等她好了,要好好努力,努力寫小說,努力唸書,也要好好的鍛練身體。那時她們都不知道她們會從此天人永隔。萱萱說,生病好麻煩,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囑咐她要幫她餵魚;然後,突然的,萱萱就走了,一家人都亂了,等她發現的時候,萱萱最珍愛的孔雀魚也死光了。

    之後她再養孔雀魚總是養不活,總之不管怎麼照顧,都不像萱萱之前養的孔雀魚那樣健康又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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