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季潔
男子一說完,騰鐸氣血沸騰地一掌往木桌劈下,砰的一聲巨響,週遭的笑談在瞬間靜止,有片刻,酒館堂內鴉雀無聲。
店小二一發現異樣,忙不迭地衝上前來鞠躬哈腰道:「爺兒!有什麼不周到的……」
「結帳!」騰鐸口袋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木桌上。
「爺兒……這銀子太多了,酒菜要給您包起來嗎?」
店小二收起一錠銀子,似乎還沒從眼前的狀況意會過來,一雙眼傻傻瞪著桌上儼然沒動過的酒菜顫聲問著。
瞇起深沉的的黑眸,騰鐸覷了眼似乎往內縮一寸的店小二一眼,冷聲道:「賞你的。」
騰鐸頭也不回地跨出酒館,此刻盤據著思緒的是……已被他丟掉的那張「菊香柬」……
方纔那些酒客說的並沒錯,為什麼……他會因為旁人論及秋美人的事感到莫名躁亂與迷惑呢?
心裡說不出心中異樣的情愫,讓他有些困惑。
暗歎了口氣,他腳步才往前跨出一步,頎長的身形便因為突然出現、擋在跟前的身影,滯在原地。
「出大事了,你還有閒情逸致坐在這喝酒吃菜?」
騰鐸對於翔韞驚愕的語氣沒多大反應,瞥了他一眼後,嗓音平板地問。「有什麼天大的事,讓人不顧肚子趕著先辦?」
「今晚是『擷菊日』,你的出現與否,關係著秋美人的……下半輩子。」他不惱不火大聲宣佈。
「我已經把『菊香柬』丟了。」
為秋美人莫名興起的煩燥,讓他失去往日的沉著,連向來沉穩的語氣也揉著絲茫然。
憐她是一回事,要照顧姑娘的下半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呵!好個沉重的枷鎖。
騰鐸自嘲地勾起唇,知道如果自己夠聰明,就不要淌這渾水。
「我知道你一定會後悔。」翔韞揚了揚手上有些慘不忍睹「菊香柬」,他笑得燦爛。
騰鐸挑眉,沒想到「菊香柬」又會出現在他手上。
「我真想知道那秋美人是施了什麼狐媚的工夫說服貝勒爺您……」眸底掠過異樣光采,騰鐸實在無法漠視翔韞慫恿自己到四季樓的背後動機。
迎向好友打量的眸光,翔韞說得冠冕堂皇、正氣凜然。「我只是擁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善心,希望你可以多做善事積福。」
當然,冠冕堂皇的成分少一些,看熱鬧的成分多一點。
只要他能說服騰鐸進四季樓,讓他不用花大把銀兩就有機會見識京城最大妓院的盛事,他才不管騰鐸是否有心擷菊。
「那你去做你的大善人,恕不奉陪!」騰鐸高深莫測地瞅了他一眼,壓根不想聽他瞎謅一些大道理。
他夠狠、夠硬,在戰場上可以為國家、人民,拋頭顱、灑熱血,更可以不畏死亡上場殺敵,唯獨對這弱不禁風的秋美人望之卻步。
她——太危險,危險到僅用一張「菊香柬」就可以動搖他的意識。
「唉呀!真的不去嗎?這秋美人真可憐吶!萬一讓敦至貝勒或從順貝勒給收做妾,怕是直的進去,橫的出來……」
翔韞眼見著時間益發逼進,若有所思地瞅著騰鐸緊繃的峻容,忽地哀聲連歎,企圖引起騰鐸的同情心。
在京畿之地,品性不正的敦至貝勒和從順貝勒仗著權貴,四處橫行的惡行惡狀時有耳聞。
他不信,抬出這兩號人物,騰鐸真能不為所動!
第四章
騰鐸聞言,鷹展眉峰果然皺得緊。「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管如何,秋美人今晚是生是死,上天或入地獄,皆操之在大將軍您的手上。」翔韞直直瞅著他,表情耐人尋味地開口。
翔韞的滔滔不絕,讓騰鐸不得不正視關於秋美人的一切。
對於秋美人,他向來是一知半解,此刻回想起來,腦中浮現的是她不似青樓女子的出塵典雅氣質。
若秋美人發給他的「菊香柬」只是向他求救的訊息,那他如果不去擷菊,將她推進苦窯子的——會是他。
思及此,為她興起的百般思量,混進向來自傲的情緒當中,微微牽動著他內心深處最深層的感情。
他知道,他該去。
眼底落入京城的繁華景況,騰鐸不由得暗歎了口氣。
不管秋美人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發出「菊香柬」,他都該讓秋美人徹底明白,他不會是她托付終身的對象。
將這因秋美人衍生的詭異狀況細思量了一回,他沉聲開口。「走吧!」
玩心甚重的翔謐因為他的答案,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下心中的得意。
不知道武功高強的大將軍配才高八斗、氣質出眾的大美人,會激出怎樣的火花?
翔韞嘴角噙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笑容格外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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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然坐在銅鏡前,善若水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任丫鬟們擺佈著。
思緒悠悠恍恍當中,她知道有人幫她梳頭勻臉、幫她點唇勾眉,而她清澈如秋水的眼兒只能直直平視著銅鏡裡蒼白的自己。
鏡裡的人兒有張潤白的鵝蛋臉,黛眉修長如畫,杏般水眸黠黑清亮,秀氣鼻樑下的粉潤唇角讓這張雅致脫俗的面容多了點柔美。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美麗的皮相,或許今日她不致流落青樓。
悄悄在心底暗歎了口氣,善若水的視線緩緩由銅鏡移向窗外,直直落在屋宇連簷的遠方,胸口悶得發痛。
「姑娘沒事吧?」
善若水回過神,眸光重新落在銅鏡之上,淡淡地勾起自嘲的微笑,晃了晃螓首。
她……還能做真正的善若水嗎?
巧手的丫鬟已在轉瞬間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四季樓秋美人,而踏出閨閣這一刻,所有屬於善若水的美好將被不可知的未來徹底冰封。
在丫鬟的陪同下,她移動著修長的體態,兩腮含笑地走出長廊。
直到耳底落入熱絡的絲竹樂音,她才將手擱在紊亂的胸口,深深吐息後,踏了出去。
騰鐸與翔韞一踏進四季樓,立刻因為花廳熱絡的情景怔然杵愣在原地。
今日他總算見識到,這風花雪月之地真有這麼魅惑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全京城的達官貴人、富商名流,全是有意擷菊的尋芳客嗎?
既是如此,秋美人怎麼會挑上僅與她有一面之緣的自己,發出了讓京城趨之若騖的「菊香柬」?
銳眸不著痕跡地掃過廳內,騰鐸眼底立刻落入,翔韞提過的敦至及從順兩個貝勒的身影。
騰鐸原本剛毅的輪廓線條因此更加冷凜,有些訝異,秋美人足以顛倒眾生的魅力。
將「菊香柬」交給四季樓門前的管侍,騰鐸打量著四季樓輝煌的花廳,不由得歎喟出聲。
四季樓不愧為京城的第一妓院。
花廳中六根被刷得油亮的頂級楠木鼓墩柱,頂起了一方天地,采歇山設計的兩層樓在四方安著同樣簇新、油亮的紅木欄杆。在綵燈吊綴的流光閃熾下,鼓樂喧闐、人聲狎語,隱透著一股奢華卻淫靡的氣息。
在騰鐸仍暗自打量之際,一身棗紅高領春衫,下著石榴黃綢裙的四季夫人一得到通報,便眉開眼笑地連忙將兩人迎至上座。
杯觥交錯之中,絲竹齊奏,揉著酒香與脂粉的香味迎面襲來,騰鐸竟覺得一陣暈眩。
唉!如此風花雪月的場所,實在比不上練武場來得吸引他。
待兩人入坐後,四季夫人瞧了瞧時辰,風姿綽約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將今日四季樓的規矩說了一回,緊接著是領班阿三高呼道:「秋美人來了。」
他這一喊,惹得廳上開始騷動,人人的眸光皆管不住地往花廳正堂前方的高台張望著。
騰鐸循聲望去,只見花廳正堂前方有一薄紗垂地掩住的高台,高台四方同樣安著紅木欄杆,正牆上是一幅以草體書寫的千字文。
聽說那千字文,正是出自秋美人之手。
落在紙上剛柔並濟的濃密墨色勾勒出率性,字中既有男子的豪放,又不乏女子的溫柔,光看字便足以窺得女子習墨多年的功力。
稍緩隱隱躁動的心情,騰鐸不由得想知道,這才貌兼備的秋美人內心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他兀自沉思之時,一名穿著月牙白褂子,外罩著丁香紫暗花的纖纖女子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徐緩而至。
隨風舞動的薄紗垂簾,透過燭火勾勒出秋美人窈窕的剪影,若隱若現的身影勾撩著人心,讓在場的男子心頭直發癢地傾醉在溫柔帳中。
嘩然耳語不斷,待秋美人那雙露在丁香紫湘裙下的荷瓣弓鞋,緩緩移出薄紗垂簾時,花廳中嘩然聲再起。
「好個風流的俏腳兒。」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秋美人簡直像是由畫裡走出來的美人兒,柔若無骨、如風擺柳枝的嬌態,讓在場男子,心生蕩漾、神魂顛倒。
處在喧囂之中,騰鐸暗暗打量善若水纖塵不染的淡雅身形,鷹展濃眉不自覺緩緩蹙起。
多麼格格不入的畫面呀!秋美人清淨靈雅的神情優雅而高貴,根本不像一個待價而沽的青樓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