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拂柳

第4頁 文 / 席維亞

    她不曉得這些年外頭變得如何,因伯伯不准她出門,也不准僕婢對她提到外頭的事,只讓她待在這偌大的宅院裡,在四周施下了符咒,防範她的能力被人察覺。

    伯伯總說那一戰有多慘烈,說她爹爹死得有多不甘,她好怕聽那些,她不希望記憶中向來是開朗大笑的爹爹被痛苦掙扎的表情所取代。

    但伯伯不讓她逃避,一直在她耳旁訴說,甚至把百姓的慘況也鉅細靡遺地形容,那場血戰、那些場景她從不曾見過,卻常常出現在她的夢中。

    幻國只剩她能拯救了——伯伯常常握住她的肩頭,語重心長而又堅定地告訴她。她卻不懂,她連這棟宅院都出不出去了,還能拯救什麼?

    「原諒我的失禮。」見她這樣,徐中原歎了口氣。他隱姓埋名,用當年帶走的財富,以經商為幌子,隱躲在市井民間,盡心盡力地守護幼主,等著復仇雪恥的時機來臨。「我只是求好心切,所以逾了矩。請您振作點,風、火、水王已被幻王收服,普羅蒼生全靠您了,地王!」

    曲拂柳瑟縮了下,那個稱呼,像有人在她心上抽了一鞭。她不喜歡這樣的枷鎖,是不是只要她沒打倒幻王,百姓就永不見天日?就會對不起伯伯這些年甘冒欺君之罪的養育,和愧對爹爹的枉死?

    「最近,幻王的防心漸失,且朝臣們開始傾向另立地王,已引起百姓不滿,如您在此時出現,百姓的心定會全然歸向您!」說到此,徐中原眼睛都發亮起來。「幻王得知您的行蹤,定會要您進宮,屆時,您先別輕舉妄動,一切依幻王安排,等他放下戒心,就是我們沉潛多年所等待的大好時機!」

    「可……我怕我騙不了人……」曲拂柳小小聲地開口。其實她最想大喊的,是她做不到他的期望。一無是處的她,不可能會是救世主的。

    徐中原微笑,按住她的肩頭。「我沒要你騙人。」

    精明如幻王,再完美的謊言在他的犀銳目光下都無所遁形,有鑒於此,他才對她個性中的那份溫和及天真沒強硬拔除,因這是她用以接近幻王的利器!

    「你只要答應,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答應——會是解脫?抑或是另一場折磨的開始?曲拂柳好茫然,不敢迎視他的眼。

    「地王!」察覺她的猶豫,徐中原怒喊。「咱們忍辱負重只為這一刻,您若是就此退縮,要九泉之下的地王情何以堪?」

    別說了。愧對黎民百姓、愧對她爹、愧對任何人,她曉得的……

    曲拂柳咬唇,閉眼用力點了下頭。

    「一切聽您的安排。」

    第二章

    沉寂了十三年,南宮旭突然感受到訊息。

    宮中的花草樹木雀躍不已,生意盎然,像在歡迎什麼。緊接著,在南方的領地,傳來有位姑娘能讓整片荒田在轉眼間長出稻秧的消息。

    這些跡象,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他,變得焦躁激動了起來。在他已打算放棄的時候,事情卻意外地出現轉機?

    他立刻派風豫樂前往瞭解,他有種預感,這與之前那些毫不可信的民間傳聞不同,這一次,她是真的出現了。

    得到風豫樂回宮的通報,南宮旭立刻趕了過去,遠遠地,就看見風豫樂在房外來回踱步。

    「風王,情況如何?」南宮旭走近,沉穩的嗓音顯得有些緊繃。

    「王。」風豫樂抱拳一揖,要不是還另有麻煩的問題存在,他八成要為幻王那難得一見的緊張大笑了。「她在裡頭。」

    看到四周草木瘋狂騷動的情況,南宮旭不須問,已明白風王帶回的人,是確確實實的地王。他略一凝神,輕易抑制了草木的狂態,卻壓不下急速跳動的心。

    見了他,她會是什麼表情?這十三年,增長的是怨恨,還是事過境遷的淡然?

    南宮旭深吸口氣,推門走入——

    他看到了她。

    她倚靠窗台,看著窗外,籠罩的日陽在她的背影灑落眩目的光,她伸手隨意撫弄桌上的盆栽,像在逗弄一頭溫馴的小狗。

    聽聞聲響,她回頭,見他直視著她,揚起略微羞赧的笑,輕點了下頭。

    南宮旭沒料到,迎接他的,會是她心無芥蒂的嬌羞微笑。記憶中的小女孩長高了,出落成一名窈窕女子,白皙赧紅的容顏比桃花更壁,盈盈水眸仍似當年無瑕。

    「拂柳?」他輕喚,略帶瘖啞的語音透露了他的情緒波動。

    「你識得我?」曲拂柳驚喜揚笑,將她妍媚的容貌染上了甜美。

    「我們見過兩次,你忘了?」他卻不知,停在她腦海裡的,會是哪一次的印象。

    「對不起……」她的麗容一黯,露出歉疚的表情。「我不記得了。」

    「沒關係,那不重要。」只要能找到她,這就夠了。

    風豫樂走到他身邊,輕聲開口:「拂柳只記得六歲之前的事,其餘的,她都不記得了。」

    南宮旭一震,看向她,她微抿的唇透露出她的不安,意識到他的眼光,大眼眨了眨,揚起了笑容。

    「能跟我說說嗎?」她伸出手,輕輕扯住他的袖子,無辜的笑容讓人想將她捧在掌心中呵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都忘了。」

    他彷彿回到十三年前的場景,也是有雙小手,扯住他的袖子。只是,如今他要給她的不是漫天花海,而是殘酷的事實。南宮旭心頭沈窒不堪。她的眼中,滿是信任及依賴,要他怎麼狠得下心,將那些光芒完全摧毀?

    「我來說。」風豫樂開口。他很清楚那段往事是他永遠的痛,面對拂柳再次述說,不啻是在那道傷口上又一次的重創。

    「讓我跟她獨處。」他明白他的好意,但這是他必須面對的,他不能逃避。

    望進他的眼,風豫樂歎了口氣。「多說點自己的好話,算我求你。」他走出廂房,將門帶上。

    好話?南宮旭自嘲苦笑。整個事件中,他找不到任何對自己有利的因素存在。

    曲拂柳看著關上的門,再看看眼前的男子,見他沉默,她揪著裙擺,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很高,卻又不是魁梧得讓人害怕,俊魅的容貌帶著收斂過的霸氣,他沒笑,甚至比不上剛剛離去那人的平易近人,但她的心思,卻像被莫名誘引著,從他進房,就忍不住一直瞧他。

    「你不開心?」曲拂柳問。她好想看他笑起來的表情。「如果是我的事讓你不開心,那就不要想,不用告訴我沒關係。」

    你不開心?事隔多年,依然是這句暖人的問句。正在斟酌如何開口的南宮旭目光轉柔,微勾起笑。他走到窗前的椅子坐下,指向身旁的座椅。「坐。」

    曲拂柳乖乖地坐到椅子上,靈動的水眸直視著他。剛剛他那一笑,淺淺的,卻讓整個廂房都亮了起來。

    「你完全不記得這些年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搖頭。「我只記得,我出現在那個村莊裡,婆婆哭著說她的稻秧不長,伯伯說他的李樹結不了果,我就請大家幫了我,然後,剛剛那個人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

    南宮旭知道她口中的大家,指的是那些花草樹木,身為地王血脈的她,擁有操控植物的能力。「你還記得要怎麼請大家幫忙?」

    「我也不曉得。」曲拂柳不好意思地輕吐舌。「大家都很熱心地跟我說話,說著說著,他們就發芽、結果了。我爹才厲害呢,所有的花草樹木都會聽他的話。」

    南宮旭頓了下,才又開口。「你還記得你爹的事?」

    她點點頭,看著置於膝上的手,而後深吸口氣,抬頭看他。「他過世了,是嗎?」

    「你怎麼知道?」他驚訝問道。

    「因為大家一直在安慰我,要我別難過。」曲拂柳揚笑,臉上不見悲傷,只有淡淡的懷念。「而且我也一直有種感覺,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我想,我爹去跟我娘作伴應該有一陣子了,他們在天上大概已經玩到樂不思蜀了吧!」

    死亡被她這麼一說,反倒變成一趟旅程。被她可愛的語氣逗笑,看著她,南宮旭笑容微斂,緩緩開口:「從前,有個君王,他忘了自己的本分,為了滿足他個人私慾,反而壓搾百姓。地、風、水、火四方界王為民伸張正義,起軍弒主,暴君被殺,他們也身受重傷,逃入聖地。後來,暴君的兒子繼位,領著軍隊追至聖地,卻發現四方界王自刎而亡的屍首。之後,他帶回了風、水,火王的孩子,但怎麼找,都找不到地王的女兒。」

    雖然,他的聲音很平穩,像在說著多年前的故事,但她卻感覺得到,那隱於平靜面容之後的哀慟。

    曲拂柳咬唇,輕輕開口。「是我嗎?」

    「是的,把你帶回來的,就是風王風豫樂。」他看到她螓首低垂,小臉上沒了笑容,他的心也隨之緊擰。

    須臾,她抬頭,帶笑的容顏滿是寬容。「別難過,我爹不會怪你的。」

    南宮旭震住了,被她的話,及再次綻開的笑顏狠狠震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給他的,竟是這麼雲淡風輕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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