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惜之
在工作狂面前說忙?慕晚想笑。
「可以出去走走嗎?」
不可以!話到嘴邊,默默閉嘴。突然,她想知道,這男人在她身上施了什麼魔法,讓她接連幾夜失眠。
「等我一下。」
她轉身,收拾幾本雜誌,起身,對滿店的客人說:「我要出去了,離開的時候,請大家把餐費放進箱子裡。」
她走兩步,回頭對慕晚招呼:「走吧!」
這樣就能離開工作崗位?慕晚皺眉,但不發表意見,也許女人經營事業和男人大相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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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很久,將近兩個鐘頭,這對默默沒影響,因她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
她真的很能睡。慕晚想。
他們正在夢中相約吧,夢裡有薔薇,有他們一起摸魚的溪水,而且陌陌的嘴唇不發紫。
誰說死亡不是美麗的結束?常常,他希望靄玫在那場意外中死去,那麼,她受的苦會少一點……
突然間,念頭浮上,慕晚嚇一大跳,他居然羨慕起那個陌陌。
甩開怪異想法,加快速度,十分鐘後,他把車停在療養院門口。
為什麼帶默默來這裡?為了證明,她的愛情和他的相比,不算悲慼?說不過去!
可他來了,帶著還稱不上熟悉的默默。
從他無緣無故幫助默默開始,她勸說慕曦、他為她搜集名片、他為她犧牲一個美麗的賺錢下午……默默不算特殊,他卻對她處處特殊,有點莫名,可他不討厭這份莫名。
慕晚歎氣。
很久了,他獨自守護這份心痛很久很久,從沒想過和人分享心情,但默默的故事勾動他講故事的想望。
不想深入探究原因,只憑直覺,他選定她——一個對自己沒有企圖心的女人。也或者,是她的缺乏企圖心,讓他有安全感。
「起床。」他推推默默。
默默沒醒,偏過頭,靠到他肩上。
她在微笑?為什麼?夢裡,陌陌帶著她舊地重遊?
慕晚再推推她,捧起她的臉,她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憊。
很累嗎?那個笑容甜蜜的女孩說她失眠,為什麼?
忽地,他捨不得叫醒她,讓她睡吧,慕晚往後靠到椅背上,靜靜等待。
打開皮夾,拿出女兒的照片。
那是他的女兒,沒血緣關係,只在戶口名簿裡登記有案。
樂樂很可愛,她有靄玫的眼睛、嘴巴,和圓圓眼睛……靄玫就是太過天真善良,才落得如此下場,要是她多點心機、耍些手段,或許能把想要的男人留在身旁。
初見靄玫,他便喜歡上她,那時青春年少,她浪漫,他尚未學習現實。
她是他真心愛惜的女生,對待自己的親妹妹,他都沒有這麼認真。他喜歡唸書,她愛看雜誌,他不要求她陪伴,卻買下一堆雜誌,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後拿著書,坐在她身邊當她的靠墊。
他喜歡被她黏著,喜歡她吃零食時的可愛,他寵她寵得無法無天,他替她做功課、幫她交報告,他買下整個房間的零食,隨時歡迎她來報到,父母親很高興兩人相處融洽,相信靄玫將成為房家媳婦。
直到趙儡出現,奪走她的身心與靈魂。
「你怎麼了?」清醒的默默偏頭望他。
他眉頭糾結,原本就嚴肅的臉,更添幾分嚴厲。
「你醒了。」回神,他對默默微笑。
有進步,他的面目表情多了柔和線條,看來較不嚇人。
「嗯,你說出去走走,就是來這裡?」她指指藍光療養院的招牌。
「介意嗎?」
「為什麼?」
「平常人不會到這裡來『走走』。」
「你的意思是……想我誇獎你不平凡?」
他笑了,因為她的慧黠。
她猜,他要告訴她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不完美。
「不難看。」她說。
「什麼意思?」他不解。她是個思緒跳躍的女生,不夠專注認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你的笑容不難看,之前我以為……」她似笑非笑。
「以為什麼?」
「你的顏面神經有殘缺。」
他再笑,然後歎氣。「曾經……我是陽光男孩。」
陽光男孩?這是他講過最好笑的笑話。然而,默默沒笑,把陽光男孩變成冰雹男人,需要很大一片烏雲。
療養院裡面,有他的烏雲?
「不是要走走?下車吧。」默默打開車門。
他也下車,領身帶她。
兩人經過一片花圃,走入小徑,在第三排房子的左手第二間門前,他停下腳步,默默沒催促他,耐心等待慕晚整理心情。
他深吸氣,牽起默默。
需要她給予勇氣嗎?她沒掙開他,由著他緊握。
門打開,白色的房間裡坐著蒼白女人,憔悴臉龐掛著悲愁,她從窗口眺望遠處,空茫的雙瞳裝滿無助。
默默不怕她,蹲在女人身邊,手蓋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手背上的溫暖讓女人回頭,她定定望住默默,癡癡傻傻笑了。
「嗨!」默默向她打招呼。
「儡呢?我等他很久了。」女人問默默。
「我不認識儡。」默默誠實搖頭。
「他是我最愛的男人。」
默默點頭問:「他很好嗎?」比她身後的男人更好,好到在她最狼狽時,願意照顧她?
「儡啊……很好很好……」說著,她又笑起來,癡傻嬌憨地笑著。
她總是在笑,而房慕晚總是酷著臉,多強烈的對比,女人的笑顏寄托在陽光男孩的悲哀裡。
默默起身,走到房慕晚身邊,準備聽故事。
慕晚沒開口,女人倒先唱起歌,她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聽不懂她在唱什麼,只聽得出裡面夾了幾句我愛你,每唱到這裡,女人就加大音量,她要把自己的愛唱給儡聽?
默默笑笑,帶點無奈。
風大了,她走到窗邊想關窗,女人動作比她更快,她猛然跳起來,撲向默默。
贏弱的她不曉得從哪裡來的力氣,死命掐住默默的脖子,在毫無防備間,默默後腦勺撞上牆壁,一陣劇痛教她不及反應。
「壞女人!為什麼勾引我的儡?我要殺死你,我要把你們殺光光!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
「玫,放手、快放手。」他扣住靄玫的腰,企圖將她拉開。
模糊間,默默聽見慕晚的聲音,她被掐得呼吸不來,冰冷的十指扣在她頸間,逐漸縮緊,默默以為自己要昏倒了,然下一刻,新鮮空氣湧入,瘦削指頭離開,她猛咳嗽。
「默默,快按鈴!」
她抬眼,發覺慕晚把女人壓在床上。
鈴?鈴在哪裡?她四處張望,發現床邊有一個紅色鈴,不管正不正確,她衝上前,按下。
五分鐘後,醫護人員進門、接手。
再過五分鐘,靄玫在床鋪間沉睡。
「你們要不要先出去?安眠藥會讓靄玫睡很久。」護士對他們說。
慕晚不反對,攬住默默肩頭往外走,直到花圃間,停下。
看著默默凌亂的長髮,他直覺伸出五指,緩緩為她梳理,兩人都不說話,他們尚未自震驚當中恢復。
一梳二梳,他梳的不只默默的頭髮,也同時梳理自己的心情,醫生告訴他,做最壞的準備,也許這輩子,靄玫就這樣過了。
這輩子……一輩子有多長?靄玫才二十六歲,她要這樣過一輩子?背負著罪惡,拒絕回到現實社會?他還能怎麼幫她?他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對不起,你受驚嚇了。」他終於開口。
「是啊,你得帶我到廟裡拜拜,求平安符。」默默刻意輕鬆,不願加深他的沉重。
「她叫做徐靄玫。」慕晚說。
「嗯。」她坐到花圃邊的矮磚牆。
「我認識她那年,才十九歲,她比我小四歲。她的父親往生,母親將她托給我們後改嫁,她成了我們家的一分子,那段時間,我們形影不離。」坐到她身後,慕晚把默默擁入懷裡,這時候的他,需要一點體溫。
「這年齡的愛情,最乾淨純粹。」她經歷過,所以知道。
「我喜歡她,是一見鍾情,那時候的靄玫,圓圓的,很可愛。」
「嗯。」
「我常告訴自己,長大後娶她為妻,我們要生一男一女,男的像我、女的像她,等我們老了,看著兒女,想起我們的青春倩事。」
默默笑開,同樣的夢她也作過。
那時,她指指手肘上的紅痣,告訴陌陌:「你要認清楚,有紅痣的是我,沒紅痔的是女兒。」
陌陌說:「我不會搞混,到時候小默默變成老默默,沒有女兒的青春美麗。」
她噘嘴不依,大喊:「我才不會老,我要一直保持這樣。」
他說:「除非有人發明返老還童水。」
她說:「錯,我買皮鞭奴役你,逼你賺錢讓我去照脈衝光、打玻尿酸,再不行的話,我們一起坐飛機到蘇俄改造基因,永保青春美麗。」
年輕時的蠢話,回頭想想,有了淡淡心酸。
她老了,沒有年少的時的輕靈乾淨,而陌陌保留永遠的年少時期,誰說老天虧待陌陌、優待默默?不!老天虧欠的是她。
「我以為,我們的人生很確定,沒想到,意外在不經意間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