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蔡小雀
「我真的像透了混球。」他懊惱地歎了一口氣。
奇怪的是,他對女人通常是採取尊重和疏遠的態度,為什麼對她偏偏走了樣?
也許是因為他不想讓她對自己存有幻想吧。
給予一個對她並沒有感情的女孩過多的遐想是世上最殘酷的事情之一,他不願意因為她住在家裡,就讓她誤以為可以像言情小說或好萊塢電影裡的女主角一樣,從此近水樓台先得月,飛上枝頭變鳳凰。
如果他愛她,或許會瘋狂的做出一些他平時不屑一做的浪漫舉止;如果他愛她,或許他會不顧年齡、觀念、教育水平和彼此家庭背景的遙遠差距,就只為了能夠得到她,擁有她,成為她生命中的唯一。
但是他並不愛她。
「該死的!」為什麼他都分析得這慶透徹清楚,心裡還是沒有覺得好過一點呢?
一定是塵封已久的良心偶然甦醒作祟的關係。
雷行雲鬆開領帶,動了動緊繃的肩嘲肌肉,正打算回房洗個澡好好抒解一下連續工作了十三個小時的疲憊,沒想到才上了樓,就聽到客房隔著門板傳來的輕輕啜泣聲。
他的心猛然一震。
壓抑的、細微的,不敢讓人廳見的低低飲泣……是她?!
她怎麼了?為什麼哭了?誰欺負她了?還是……生病了?受傷了?痛到忍不住哭出來了?
雷行雲的心臟跳得一下快過一下,握起拳頭猛烈地捶起了她的房門。
「發生什麼事了?春梨,快開門!天殺的,我警告你最好快打開門,否則我就──」啜泣聲瞬間消失了,可是代之而起的是更濃重的哽咽鼻音。
「我……我打不開……」她的聲音聽起來又怕又淒慘。「老闆……對不起。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她的人生失敗得一塌糊塗,大家都在生她的氣,無論她怎麼做,也永遠討好不了任何一個人。
「可惡!打不開是什麼意思?」他大吼,在沒有聽到她一絲聲息,顯然又被他的吼聲嚇到,他狠狠低咒了自己一聲,勉強壓抑住心急如焚,低聲問:「我的意思是,門為什麼打不開?卡住了嗎?」
「被鎖住了……」可是真正教戴春梨痛哭的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和阿爸通電話的內容。
第5章(2)
可惡的單純,該死的單純,單純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事了就是阿爸的老實和單純,面對媽媽的苦苦哀求終於心軟了,他說他會考慮簽同意書,考慮把印章借給媽媽蓋在土地買,文件上……他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過得不好。
怎麼會不好?她不是已經嫁給一個開超級市場的商人了嗎?媽媽幾時過得不好?戴春梨記得去年冬天在山下的郵局遇見媽媽的時候,媽媽穿金戴銀,還炫耀丈夫每個月都給五萬塊任她花用。
為什麼她還不知足,不,願意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更令她心痛難過的是,阿爸為什麼要任由自己被媽媽搾乾?要是家沒了,高麗菜田沒了,以後阿爸就再也沒有任何精神支柱,甚至連謀生的工具都沒了。
她忍不住和阿爸爭論,最後卻換來阿爸沉痛的一句:「她是你的媽媽啊,阿爸對你真失望……」想到這兒,戴春梨再也禁不住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她大吃一驚,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門被撞了開來,重重撞上牆壁,而雷行雲英俊卻凶狠的臉龐陡然在她面前放大,他一把抓住了她,焦灼的黑眸急急端詳她全身上下。
「你哪裡受傷?是不是有小偷闖進來?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他除了把你反鎖在房裡,有沒有動手傷害你?」他喉嚨一陣緊縮,眸光燃燒著驚恐的怒火。
「我沒有啊……」她呆住了,一時間忘了哭。「小偷在哪裡?」
「不是小偷把你鎖在房裡的嗎?」他一顆高高吊到嘴邊的心臟總算跳回了原位,不禁有些狼狽尷尬地低吼:「那你哭什麼?」
她沉默了片刻,抹了抹眼淚,終於開口。「是杜爺爺把我鎖起來,因為我要回梨山。」
他的心臟登時漏跳一拍,臉色鐵青起來。「誰准你回梨山的?」
戴春梨怔怔地看著他,陡然又悲從中來,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是啊,連他也這麼討厭她臉色難看到駭人的雷行雲登時手足無措了起來,「你……別哭,有什麼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已經墜入絕望的谷底,眼前儘是一片黑暗,摸不著邊也看不見出口。
她的家,她的高麗菜田,她單純安全的人生從此變得支離破碎,再也拼不回從前了!
戴春梨多日來緊繃害怕憂傷的神經瞬間徹底崩潰,想起冷硬得無法動搖的他,還有貪婪自私的母親,以及愛慘了前妻,寧願為了她出賣祖產的父親……他們都有自己的立場,他們都有自己的堅持,卻將她放在石磨中央,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輾碾。
她心碎愁苦到了極點,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泉湧而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整個人顫抖成一團。
天,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強烈的恐慌緊緊掐住了他的五臟六腑,雷行雲黑眸難掩焦灼,大手卻輕輕地將她哭到顫抖的身子納入懷裡,語氣溫柔得像害怕嚇著了她,「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嚇到你了,是不是?」在他懷裡她哭到幾乎無法換氣,無力再去思考,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世界已經在眼前粉碎,孤立無援,放眼望去每個人都在生她的氣……「乖,別哭、別哭。」他笨拙而心痛地抱著她輕輕搖晃著,用體溫溫暖她冰冷的心。「如果是我嚇到你了,我跟你道歉,還是加薪……加三倍。不!加十倍!」他溫暖的體溫包裹著她,她被摟在他強壯結實的懷裡,耳畔傳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沉穩的聲浪如撫慰靈魂的鼓聲,奇異地緩和了她的悲傷。
戴春梨顫抖得幾乎抽搐的全身肌肉也逐漸鬆弛下來,哭泣漸漸停止了,紅腫酸澀的雙眼緊閉著,可是在他懷裡呼吸著他醇厚的男性氣息,卻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信任感。
明明他是她心上最大的負擔和壓力,可是為什麼此時此刻,她卻感覺到他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傷害她的人呢?
方纔的痛哭已經掏空了她的力氣,戴春梨腦中一片空白,她希望自己永還可以維持這種狀態,這樣什麼都不必想,什麼也不必面對了。
雷行雲沒有再問任何問題,只是靜靜地抱著她,等待她的發抖漸漸平復,她的抽噎不再那樣劇烈。
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忽然聽到她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其實很討厭我媽媽。」她悶悶地說了這一句後,隨後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沒有催她,只是專注地傾聽著,手臂微微緊了緊,無言地支持著她。
戴春梨很感激他沒有開口追問,因為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向一個外人吐露心裡的秘密。
不知怎地,她在這一刻卻非常依賴他,她相信他不會恥笑她……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也許只是因為他溫暖得幾近幸福的擁抱,他把寬闊厚實的胸瞠借給了她。
「我媽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顫的開口。「很漂亮、很美艷,當年梨山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她更好看,所以當她頗意嫁給我那個老實的爸爸時,全村人有眼鏡跌到沒眼鏡,大家都覺得一定是我阿爸放符水給我媽媽喝了。」雷行雲有點想笑,可是拜多年來面無表情的習慣,從他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波動,只是經輕撥開她被冷汗浸濕了的劉海。
「你看過『仲夏夜之夢』嗎?」她突然問。
「莎士比亞名劇。」他點點頭,心裡有一絲驚異。
還以為她的學識不高,沒想到她居然接觸過莎士比亞的文學。
戴春梨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要是知道可能會氣得再度大哭一場。
「在『仲夏夜之夢』裡,每個糊里糊塗愛上錯誤對象的人,都是遭到頑皮的精靈惡作劇。」她苦笑一聲。「所以愛情是什麼?不過就是在錯誤的時間誤以為愛上對的人,等到魔法解除了,才突然被自己跟對方嚇到:嚇!我怎麼會愛上這個人?!」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笑的,可是她的口氣苦澀中帶著深深的莫可奈何,說法卻又令人不禁莞爾。
「噗!」他已經盡力忍住了。
她驚覺地抬起頭,眼睛裡佈滿驚惶和退縮。「你在笑嗎?」
「沒有。」他連忙板起臉,嚴肅地道:「喉嚨有點癢,可能是今天晚上沒有喝人參茶的關係。」
「啊。對喔,我忘記幫你泡人參茶了!」她一急,就要從他懷裡掙扎起身。
真是個老實頭,她忘記了每晚泡的人參茶都被他嫌到不行,他連一口也未曾喝過嗎?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