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夏娃
「萬」字是改不得了，名字的筆畫自然愈少愈好。那麼，還有哪一個字會比「一」來得簡單又好記又令人印象深刻——
兒子姓歐陽，叫歐陽一，那也就算了，以後改回「萬」姓，變成「萬一」……她想想都冒冷汗了。叫「萬一」，要是真有個萬一，她豈不哭死。
他居然還得意洋洋的說這名字豈止出色，有句話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人人都怕「萬一」，表示他兒子將來肯定「出人頭地」……
她相信將來她兒子會感激她把他取名為歐陽家香，即使以後要叫「萬家香」，那也比「萬一」來得強吧。
發生半夜被闖空門的事件後，她對人生觀有了不同的看法。無論如何，過去的都不可能再重新來過，人也只能活這麼一次，她對萬家有愧，所以放棄了她經營咖啡廳的夢想，但她在生死交關之際，卻看到了遺憾……如果就這麼死了，她的遺憾，她該怪誰？只能怪自己，造成了一個遺憾，又一個……
所以，她辭去了助理的工作，踩著腳踏車，載著煮泡咖啡的器具，開始在路口、小公園賣起咖啡，已經兩個月了。還好做的是小本生意，她的一點小積蓄還負擔得起。
現在歐陽家香白天有保母照顧，費用是由萬羅勒支付，晚上她自己帶，也算公平。
其實，她還是佔了他便宜。現在住的房子是他買的，雖然她有心要付房租，但她的咖啡生意剛起步，實在賺不到什麼錢，能夠幫兒子買尿布就很不錯了。
他們住在半山腰的高級別墅社區裡，有名的「綠邑」。
這裡每一幢獨棟別墅都經過特別設計，兩尺高的圍牆，獨立的綠色庭院，走出門外，人車分道，紅磚鋪成人行步道，筆直人馬路通往社區大門，周圍一片綠地，佔地遼闊，一眼望不盡的花草樹木是「綠邑」裡的特色。
歐式風情的鄉村別墅裡，從景觀窗眺望出去，遠山環繞，視野遼闊，恬靜迷人。想當然耳，萬羅勒買下這裡，肯定花了不少錢。
當初萬羅勒會堅持這裡，主要是看上大門口有訓練有素的保全人員全天候把守，門禁森嚴。
安全，就成了她無法反對的理由。
還有，萬羅勒說社區大門旁有一家「芸姬十方」的咖啡出了名，聽說煮咖啡的女生年紀和她一樣大。唉，她也不過提了她要辭去工作賣咖啡，他就立刻逮住她的弱點了。
聽他說，他有表哥也住在這裡。
她本來渴望一家三口住的地方，是一間小而美的房子，溫馨、舒適就夠了，重點是要她也負擔得起一半房租……這裡，她一個月大概只夠付一間廁所的錢。
好吧，金錢不足，用勞力來彌補，這是她打十四歲起就學會的生存技巧。她和萬羅勒達成協議，整個房子的打掃工作還有他若有需要三餐，都由她包辦……結果，她又把自己弄得像傭人兼「煮婦」了。
不過起碼，她給自己的尊嚴找到了生存空間，不至於被這棟高級大別墅給活活踩死。
這麼說來，也許她的自卑是天生的，這麼多年來治不了，看情形死也要帶進墳墓去了。
她忍不住扯眉。萬羅勒天生的俊美和後天養成的自信兼霸氣，也許才是她自卑感好不了的根源……天天對著這麼一個人，外表平凡又無特殊長才的她——只除了一張天生笑臉贏過他——她要能不自卑才奇怪了。
明明他什麼都勝過她，她都不擔心有人跟她搶男人了，他卻反而要擔心她……
「一杯拿鐵，兩杯曼特寧。」三個大男生，都是附近的大學生，年紀看起來都很輕，最近常來捧場。
「好，請等等。」歐陽林勤不用特地笑，天生一張笑臉就很管用了。
假日，她賣咖啡的地點就在山上下來一所大學附近的小公園，她算平價賣。她想自己手藝還不錯吧，最近生意好多了，也多了一些常客。
「歐陽這個姓很少啊。」中間皮膚較黑的男生先開口。
「是啊。」嘴角彎彎，她看起來總是眉開眼笑，一開口笑靨更深。
「不過你叫林勤，本來我們還以為你冠夫姓，本姓林。想說你那麼早就結婚了，真可惜呢。」右邊這一個曾經說自己也姓林，朋友叫他小林，是最常找她說話的男生。
可惜什麼？面對特地來消費的客人，她笑臉迎人就對了。重點是要煮一杯好咖啡她需要專注精神，沒多餘的心力和客人攀談，這種時候她更感激父母生了她一張「好面相」。
唔，兩杯曼特寧，三匙咖啡豆。一杯拿鐵喜歡淡一點，就用曼特寧加巴西咖啡豆……水要衝三次，三次有不同沖法。她拿起宮廷壺，第一次先將所有的咖啡沖濕……
「喂，小蘋果，你臉好小，笑起來好可愛，臉頰紅紅的真想咬一口。」左邊這個是很愛開玩笑的男生。
第二次從中間向外旋轉，再從外向內旋轉……啊……他說什麼？不管了，笑。
「哈哈，好可愛哦。」
「喂，小蘋果，你有沒有男朋友？我們交往好不好？」
「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低沉緊繃的嗓音冷颼颼地響起。
第三次從中間直接沖……「好了，曼特寧咖啡。」歐陽林勤笑嘻嘻地連忙拿杯子分裝成兩杯。
「啊？」小林的視線越過她頭頂。
「曼特寧咖啡。拿鐵等等，很快好。」她把兩杯咖啡交出去，正要磨咖啡豆。
「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冷空氣從她頭頂上陣陣吹來。
「啊？」她嚇了一跳，猛然轉過身，才發現萬羅勒不知道何時來的，站在她身後冷冷的出聲。
「她不年輕，她二十五歲了，遠看不出來，這麼近距離還看不出來啊？」買個咖啡有必要貼這麼近，連她的微血管冒出來都要管？萬羅勒忍不住青筋怒暴，一個手掌穩穩扣住她後腦，她的頭就這麼小。他往三個男生面前推，「看看她眼角啊，皺紋都一堆了。」
「……啊？我抗議，我那是笑紋耶——」
不等她說完，眼見三個男生還愣著，居然還真敢盯著她的眼角看，他更加火大，一隻手把她拉到身後，整個人就把她給擋住。
他對著三個男生抱起胸膛，對他們解釋道：「不要看她在笑，以為在勾引你們，她天生這種臉，哭也像在笑……」胸口起伏著劇烈火氣，愈想愈氣，他終於按捺不住脾氣暴吼——
「小蘋果？啊？看不出來嗎？她是我的女人！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是我孩子的媽！眼睛脫窗啊！還看什麼看！」都給我滾！
「沒……我們……等咖啡……」三個大男生撞成一團，被他的氣勢給壓倒，嚇得臉色發白。
「等等，馬上好！」她急忙從萬羅勒身後繞出來。
「不賣了！滾！」萬羅勒非但吼了人，還狠狠推了人——「滾！」
歐陽林勤錯愕地愣在原地，看著她的客人被趕跑，她的「笑臉」還掛在臉上……
「啊？」
「啊，啊什麼？」萬羅勒轉過來，怒瞪著她一臉喜笑，「很高興啊，有這麼多男生捧你的場，未婚嘛，看起來像十八歲，年輕啊——歐陽林勤！你搞清楚我只答應你出來賣咖啡，沒允許你出賣色相！你笑什麼笑！不用錢啊！笑給人看！」
歐陽林勤好不容易才睜大一雙眼睛，氣得臉通紅，「——萬羅勒，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又把我的客人趕跑了！」
「見鬼了，歐陽林勤！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為了她賣咖啡，他們這是第幾次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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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在眼前，冷風呼呼吹，一道斜長的陰影和另一抹影子交疊拉長，多了一個手抱孩子的女人坐了下來。
歐陽林勤顯得垂頭喪氣，但融入在橘紅天空裡的她看起來仍是一張笑臉。
從萬羅勒十八歲回到萬家那年起，他就把住在萬家的她也當成自己的責任一併關照。她一向都知道，他管她，從來只為她是家人，他從來就沒有把她當成愛人看待過……
從她十七歲，他交了女朋友，還是以「家人」的身份，出面管她的「交友」，這種情況就不曾間斷過，反正她早就習慣他「家人」重於「愛人」的心態了。
以前他跟林綠墨交往的時候，不曾見他有問過林綠墨的行蹤，兩人見面的次數，不到她的一半……因為她是家人，那時住在一起嘛。
不過通常這種時候她都會忍不住想起林綠墨，並且埋怨，都已經爬上她的床，孩子都一個了，他幹嘛不把她視為愛人看待，放她自由一點啊！
這一回，她真的忍不下去了。
抱著歐陽家香，她離家出走了。
說是離家出走……其實也只是走出房子大門。人，還在「綠邑」，後山坡的小公園裡。
「唉！」
「唉！」
咦？她兒子也會歎氣？歐陽林勤訝異地低頭瞪著兒子……不對啊，小頭顱埋在她胸口前睡得正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