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湛清
「所以王爺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辜負他嗎?」她張著雙淚眼問他。
李總管臉色黯然地搖了搖頭。
「這裡就交給你了,我……想出去走走。」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李總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綾緋回了房後一直無法平靜下來,最後她提了提籃,決定回老家的桃花林采桃花去了。婉拒了僕人的陪同跟轎子的代步,她換了簡單的衣物,一路走出城門,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站在老屋前的桃花林中,她閉上眼,聞得到桃花香味在鼻端浮動。她靠著桃樹,緩緩地呼吸,緩緩地平復心情。
想到他當初來到這裡也是為了桃花醉,他說這酒是唯一能讓他醉的酒。他是否因為這些無法放開的過往,夜裡都不能安寢?
跟他同枕共眠的這段時日,他幾乎日日與她纏綿。她總在歡愛之後累極睡去,不知道他是否獨自無眠到天亮。
身為么子,本不該繼承老王爺的爵位,所以未滿十八就往軍中去了嗎?閻九戒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上戰場的?他期待著能有所作為,回來給莞心一個好的歸宿嗎?當他終於功成名就,當上了大將軍,凱旋而歸,卻發現家園燒成灰燼、家人已逝、舊情不堪回首……他是否自此絕望,所以才會用那種隨便的態度過日子呢?
他不在意自己在朝中扮黑臉、當壞人,為自己樹立數不清的敵人,是因為他對生命其實了無牽掛了嗎?
愛人變心,自己卻連個原因、連個答案都沒有,這又該是怎樣一種揪心折肺的苦呀?她光想著都替他痛。
可是他的心是不是也隨著莞心被燒燬在舊王府中了?
當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卻明白了他的苦痛來自一段不圓滿的遺憾時,她除了替他痛,也替自己苦。
是因為再也不能與心愛的人廝守,所以即使他不愛她,也可以娶她進門嗎?所以即使她家世不好,他也不以為意嗎?
她原本以為起碼他喜歡她這個人,總有一天會慢慢愛上她的。但是真的可能嗎?他的心除了那抹已成魂魄的身影之外,還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嗎?
而好笑的是,如果不是因為有這段過往,他還不會來尋醉,還不會與她相遇呢!她究竟該怎麼面對他那段充滿了苦痛的過往呢?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撫平他的苦痛,成為他真正的家人,與他廝守到老呀!
無論如何,她放不下他了,再也沒辦法回去過沒有他的日子。那麼唯一的選擇就是面對,面對他的過去,努力讓那些苦澀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去。
這麼想後,她起身到溪邊洗了把臉,抹去臉上哭過的痕跡,然後提起籃子開始摘采桃花。
他若想醉,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釀酒。她希望他有一天能不需要桃花醉,也能日日安寢,平靜而幸福地過生活。
心裡懷著一種異樣的溫柔,她摘采的動作也格外輕柔。沒多久她就採了半籃子的桃花,採到日頭都逐漸落下了,還不知道要回家。
「綾緋!」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喊住了她,她驀然回首,就見閻九戒那高大的身影佇立在桃花林間,沉默地望著她。
他的身影一撞進她的眼中,不知怎地她就覺鼻子一酸,將手裡的籃子一擱,朝他小跑步奔了過去。明明他就是那個讓她感到酸楚的人,她卻又很自然地想從他那兒得到安慰。難道說不知覺間,她已經陷得那樣深了?
閻九戒先是訝異,然後就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怎麼了?」他見她眼眶有點紅,擔憂地問。
她將臉埋在他懷中搖了搖頭,她現在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心情。「人家只是忽然覺得好想你,好像很久沒見到你似的。」
「真的嗎?聽你這樣說,以後我可不能出門太久,不然你這眼睛可都要哭紅了。」他笑著任她圈抱住他的腰,感覺到她小女孩的一面。原來她不僅是個端莊的夫人,還是個會撒嬌的妻子呢!
他將她抱進懷中,唇邊的笑容雖淡,卻久久不散。
第八章
隔日遇到老王爺、王妃的忌日,綾緋與閻九戒都一早就起床。綾緋親自拿了鮮花到祠堂換上,點上檀香,備妥一切物品,這才讓總管請閻九戒過來。
閻九戒的臉色凝重,但是神情倒是挺平靜。他與綾緋並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恭謹地稟告了他成親的事。綾緋轉頭看他,心裡替他覺得沉重了起來。
不過祭祀過後閻九戒的生活起居還是如常,他吃過飯跟她說得進宮一趟,就帶著夏涅東出去了。反倒是她也許神情過於落寞,他好幾次都問她是不是有心事,她總是笑笑搖頭。
閻九戒忙到晚膳過後才回來,這晚她睡了,卻睡得不安穩。夜半時分,她醒來,驚覺身旁空蕩蕩的,一度還驚慌了起來。
「九戒?」她摸了摸身旁的空位,是涼的,可見得他離開床鋪有段時間了。她起身,套上一件外衣,攏了攏披散的髮絲,輕輕地走到門口,推開房門。
她一眼就看到了閻九戒。
他站在中庭,整個中庭闃無人聲,夜沉沉的,明月時而被飄過的雲遮住,整個院子瀰漫在一種孤寂的氛圍中。他身材頤長,身穿白色中衣,衣襟並未綁緊,衣袂隨著夜風在暗夜裡飄動著。
他背對著她,看起來就像要乘著風飛去了,讓她心裡泛起了一抹恐慌。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手卻在冷空氣中僵凝,接著她收回,捏緊了拳頭。
他又睡不著了嗎?
像這樣無眠的夜晚,獨自佇立在此的孤單情景,是否已經是這個院落固定的風景了?閻九戒不喜人擾,這院落現下只住了他跟她兩人,僕人只有白天才會來此走動。
見他仰頭凝望著月色,她不禁替他心痛了起來。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無法釋懷吧?一夕間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愛情,被遺留下來的人要承擔的絕對比死去的人還多、還沈。
她正想轉身去取罈酒來,人才一動,他便察覺了她的存在。
「誰?」
他在黑暗中轉身,灼灼的目光在黑暗顯得特別有侵略性。
她從陰暗處走出,踏進月光中。
「你希望是誰?」她的喉嚨苦澀。
「綾緋?你怎麼起來了?睡不好嗎?」他的臉色稍霽,走近她。察覺她的臉色過於蒼白,他不禁微蹙著眉。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繼續問:「你時常這樣睡不好嗎?告訴我,這一個月以來,在我睡去之後,你都這樣獨自一人在此嗎?為什麼?是否想要見到你過世的家人?還是……莞心小姐?」
她的話讓他瞪大了眼,隨即臉色沉了。「誰告訴你莞心的事?是因為這樣,所以從昨天開始你就怪怪的?」
他本該更有耐心的,但今晚的他心裡太沉重了,隨著這日子的到來,他很難不去想到往事。半睡半醒間,烈焰滔天的夢魘教他驚醒,滿身的汗。他不想吵醒她,獨自出來吹吹風。
「我不能知道莞心小姐嗎?還是說你不想我問呢?因為到了現在,提到她還讓你心痛嗎?」她緊抿著唇,知道自己該理智一點,但那抹嫉妒之情就算她再怎麼壓抑,依然不斷竄出來鬧她。
她那樣愛著他,不捨他的孤寂,不捨他的苦。可他的苦是為了別的姑娘,為了那已經不存在的鬼魂。難道就因為她的對手是個鬼魂,所以她就沒資格嫉妒了?不知怎地,她就想任性,想發發脾氣。
明知道這樣的情緒有點好笑,她還是沒辦法像往常一樣平靜下來。她,沈綾緋,從爹娘過世後肩上扛了一堆責任,從來不曾愛過一個人,不曾對一個人耍賴、發脾氣。但現在的她很想對閻九戒耍賴,要他……要他怎樣呢?忘記那個鬼魂嗎?
「綾誹,不是這樣的。」他看著她狂亂的神情,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鉗制在胸前。
「那……是怎樣?」她細聲問,鼻尖紅了,眼底有委屈的水霧。
見了她這模樣,他的心都擰了,伸出手輕輕撥開她臉頰上紊亂的髮絲,此刻他滿眼都是她。知道這女子心底有他了,他覺得感動,覺得滿足,那折騰了他無眠夜晚的苦澀褪去。
「我以前確實時常睡不好,但我一向不是個需要很多睡眠的人,打仗時就算連著幾天不睡,我都撐得住。遇見你之後,我感覺平靜多了。你不懂我為什麼老要待在你身邊嗎?因為你讓我覺得安心,讓我平靜,讓我的夜晚少了許多夢魘。」他說著拭去她眼角的濕潤。
他的回答讓她情緒和緩了不少。
「那你……為什麼今天又睡不著了?我剛本想去拿酒給你,如果你真的睡不著,我可以幫你釀更多的桃花醉。」
「你是個傻子嗎?剛剛你還為了莞心跟我鬧不開心,現在還想釀酒給我喝醉?你不是最討厭人家飲酒過量的嗎?」他捏了捏她鼻子,心裡覺得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