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橙花

第10頁 文 / 韓子苑

    四目相交,舒正尋只是揚起淺淺的微笑,沒有打任何的招呼。

    「你今天……好像比較早?」

    按下關門鈕,她像是在找話題似的。

    「那是你的錯覺。」他笑著回答。

    徐芷歆乾笑了一會兒,抿抿下唇,才道:

    「那天……真的很抱歉,問了那麼無禮的事。」

    「跟你沒有關係,是我反應過頭了。」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問題別人也問過,不是只有你會問而已。我才是那個應該跟你道歉的人。」

    聽他這麼一說,徐芷歆反而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最後,她選擇低下頭,任由彼此保持沉默,就像他們第一次在這個電梯裡接觸的時候一樣。

    就像回到最初的那一刻……

    想到這裡,江亦燁帶給她的憤怒已經轉為自憐自哀。

    似乎一切都歸零了。

    她努力過的,她付出去的,她曾經相信過的,彷彿都在一眨眼的瞬間化為粉末。

    然而,她依然還是三十歲,流逝的光陰並不會在這些事物歸零了之後,同樣帶她飛回十年前的起始點。

    這就是人生嗎?

    在你幾乎相信你就要得到什麼的時候,現實會忽然帶來一個大震撼,告訴你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美妙。

    「你還好吧?」

    舒正尋的聲音忽然竄進她的耳裡。

    「嗯?什麼?」

    她醒神,撥了一下頰邊的劉海,回頭凝視著對方。「你剛才……你剛才有說話嗎?」

    他見她的表情有些傻愣,忍不住想笑。

    「我說,你還好吧?你的臉色有點差。」

    「哦,你是說這個……」她意會了過來,也揚起乾澀的笑容。「感冒已經好很多了,沒什麼大礙。」

    「誰問你感冒的事了。」

    舒正尋打斷了她的話。「我是問別的。」

    徐芷歆愣愣的看著他一會兒。

    她斷定,這傢伙一定有讀心術。

    「其實也沒什麼好提的。」

    她別過頭,繼續盯著自己的鞋子,思考著該怎麼說起。「簡單來說……有個男人在今天早上跟我求婚了。」

    頓時,舒正尋腦中一片空白,心裡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替對方高興嗎?不是。

    但是他應該要這麼想的,不是嗎?

    「然後呢?」

    他吸了一口氣,反問。

    「我拒絕了。」

    「那應該是對方愁眉苦臉才對吧?」怎麼好像被拒絕的人是她一樣。

    徐芷歆沒有多作解釋。

    太多事情必須要說明,而這些事情不但又臭又長,還錯綜複雜,絕對不是從一樓搭電梯到十二樓的時間就可以說得完整。

    所以,在電梯門開啟之前,她未再說任何一個字。

    舒正尋也沒有追問她什麼,只是像以往一樣,打了一聲招呼之後,步出電梯外,筆直走向「ROXY」。

    來「ROXY

    「你已經喝了三杯,你確定還要再一杯?」

    通常勸人不要喝太多也是酒保的責任之一,尤其當對方是自己熟識的人。

    「反正喝這個跟喝果汁沒什麼兩樣,有什麼關係?」徐芷歆不理會他的勸告,堅持要叫第四杯橙花。

    「等你喝完第四杯之後,你就會知道有什麼兩樣了。」拗不過她,舒正尋還是只能乖乖地應她的要求。

    「老實說,我沒見過有女人被求婚了之後還要來喝酒澆愁的。」

    在她啜飲了第四杯的第一口時,他忍不住問了一句。「是因為你還不想嫁,可是卻又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徐芷歆放下杯子,靜了一會兒,才答:

    「你知道我為什麼拒絕嗎?」

    舒正尋聳聳肩,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

    「我幹嘛要讓他那麼逍遙?他娶了我之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說……我的東西就是他的,他偷走的也會被說成是我送給他的。」

    她說得義正辭嚴,但是舒正尋卻聽得一頭霧水。

    「我真是他媽的瞎子狗眼!」

    她忽然怒斥了一聲,只差沒有拍桌子大喊而已。「我幹嘛沒事那麼信任他?!早就應該知道他是小人了不是嗎!」

    「你醉了。」

    這是他的結論。

    「我沒有醉,」她否認了他的說法。「也許你覺得我是在胡言亂語,但是其實我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罷了。」

    「那就從頭開始說吧。」

    他看著她,給了她一個提議。「如果我從頭到尾都聽不懂的話,那跟你向一條狗訴苦有什麼不同?」

    他的話讓徐芷歆愣了一下子,但隨即笑了出來。

    「從頭開始嗎……」

    她喃喃地低語,腦海中的記憶不知道該回溯到哪裡。

    舒正尋則是完全沒有催促她的意思,依然如同往常,拿出一根煙,點上,然後安靜地坐在那兒。

    「我之前提到,我在芝加哥待過一陣子。」

    好不容易,她開了口。

    舒正尋點了點頭,沒有答腔。

    「我在那兒是做生化科技研究的……」她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眼前的玻璃杯上。「就是實驗藥物治療的那一種。」

    看著她的側臉,舒正尋依然只是聆聽。

    她總算主動說出口了。

    事實也正如他的猜測──她不是個尋常的女人。

    「而那個跟我求婚的傢伙,就是跟我同一個實驗室的。」

    她雙手不停地轉動著那只杯子,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話說到此,舒正尋再回想她先前的幾句「胡言亂語」,大致上他已經可以瞭解一半。

    剩下他所不瞭解的,是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力在研究上?又是付出了多少心思在「那傢伙」身上。

    但是在他看來,他倆在彼此心中的地位,只不過是大圓裡的小圓圈罷了。

    所謂的「研究」是大圓,而「另一半」是小圓圈。

    當大圓被消滅了之後,何來小圓圈得以殘留的道理?

    「我跟他在一起將近八年,」徐芷歆繼續說道。「幾乎是我從大學畢業之後到研究室實習時就開始交往。」

    「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而我打算進行一項新的研究,對他也從來沒有保留過。我把所有的資料跟他分享,把所有的數據告訴他,甚至把長達這麼多年的實驗結果交給他……」

    她沉默了,沉默了好一會兒。

    「但是……他卻在某一天的早上,偷偷抱著那些資料,拿去對外界發表。」最後一個字,帶著哽咽的聲音。

    她低下頭,手中的那杯橙花還有七分滿。

    不知怎麼的,舒正尋忽然想起她第一次來這裡時,醉倒在角落的光景。

    當時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發生了什麼事,需要一個人在酒吧裡獨自把自己灌醉。

    由於這樣的人很多,所以他也沒什麼興致去瞭解。

    但是當三個月後的今天,從她嘴裡說出原委的時候,他彷彿可以感受到她當時的孤單。

    就像他在電梯裡偷偷打量著她時,所感受到的那絲「寂靜」一樣……

    那一刻,他不知道那種氣息是什麼。

    現在他才瞭解,那樣的心情叫「絕望」。

    「你可以這一輩子都不考慮嫁給他,」他忽然站起身子,熄了煙。「但是你會考慮一輩子再也不回去做研究嗎?」

    徐芷歆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

    「你甘願就像現在這樣,每天詢問來來去去的人要上幾樓?」

    在他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他也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他是否曾經欣賞過這個女人,她終究是不會留在他的生命裡。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比你更想知道。」

    她露出一絲苦笑。「在我聽到你說出那個女孩是死於肝病的時候,我是多麼想告訴你,我們都在為這些病人在努力。」

    舒正尋等著她的下文。

    「可是,我卻懷疑了自己。」她自嘲地笑了一聲。「如果我真的是為了這些病患在努力,那麼成就是誰的,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她吸了吸鼻子,調整了呼吸頻率,繼續道:「從理想的層面來看,不管發表那份成果的人是誰,只要那個東西能散播出去,幫助更多的人,那就應該足夠了。不是嗎?」

    舒正尋只能看著她,說不出一句可以安撫她的話。

    「可是我好恨,恨自己根本不是真的為了想救人才不眠不休地工作;也恨我這麼信任他,他卻在最後一刻選擇背叛我,甚至還回頭來侮辱我!」

    她不禁緊握著玻璃杯,眉頭深鎖。

    他看見了徐芷歆那雙眼睛漸漸泛紅。

    事實上,他無法體會那種被偷去的恨。他這輩子第一次珍視的東西,並不是被人偷走,哪怕他也曾經那麼努力地想留住她,老天爺卻還是帶走了她的生命。

    那麼,他該恨什麼?

    他唯一恨的,是她的家人自始至終都把他排除在外,彷彿她從來沒有認識過舒正尋這個人。

    「你恨的不是成就最後屬於誰,」他忽然說了一句。「而是背叛你的人,竟然是最靠近你的那一個。」

    愈是親近,就愈容易刺中要害。

    徐芷歆抬頭看著他,沒有接話。

    「我相信,如果當初他換一個方式,你或許會願意把研究成果送給他。」他不明白自己是基於什麼立場做這種推斷。

    但他就是知道她會那麼做。

    霎時,徐芷歆的胸口內像是糾成一團解不開的結,一口氣卡在那兒,令她有些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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