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夏臾
「好久沒來?是沒空來吧?他老是這樣,交了新的女友就把你晾在旁邊,等到吵架了、分手了才跑來看你一下,順道摸摸你的頭、給你根骨頭,你當你真的是狗啊?!」尤曼縈話說得又直又毒。
「他才沒有這樣。我們只是朋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田蜜蜜噤聲了。
尤曼縈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傻女孩!正要再多罵兩句,嚴信桾阻止的聲音剛正有力的傳來:「別說了。」
「嗄?」
「別說了。田姐不開心了。」
嚴信桾的眼光凌厲的射向她,尤曼縈住口,這才意識到田蜜蜜一顆腦袋垂得低低,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見狀,她沉默一會,歎了口氣。「好了,我不說了,是我不對。」
田蜜蜜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沒啦,是我自己放不開,不是你的錯。」她笑笑。
尤曼縈無言了。這個傻女孩,都這樣難過了,卻還要顧忌到她的感受……她知道自己說得太過頭,說到氣憤處甚至忘了去注意田蜜蜜的反應;她想起剛剛阻止她的嚴信桾,只見他依舊沉默,不動聲色的將紙巾推至田蜜蜜那兒,未多說一句話。
想到她這個認識田蜜蜜十年的好友竟比不上一個來不到三個月的正職,她不禁有一些慚愧,歎一口氣。「我先回去了,剩下的進度我下次再補。」
等到尤曼縈走了,田蜜蜜才抽起嚴信桾推過來的紙巾擤了擤鼻子。「嘿,讓你見笑了喔,這麼大的兩個人還吵成這個樣子。」她吐了吐舌。
嚴信桾只是瞧著她,沒多說一句話,既然她想要掩飾,那麼,他便當作不知情也無妨。
他並不喜歡看到她落淚的樣子。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尤曼縈上課的時間多在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說來不是一個太早的時段,尤曼縈自己有車,所以不影響,可田蜜蜜每次都會等到他們下課,給二人準備一點消夜和飲料,最後收拾完畢才會離開。
於是嚴信桾也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教學結束了,他便會送她回家。
「信桾啊,其實你不用每次都送我回家的。」
走在那一條嚴信桾早已走慣的路上,田蜜蜜不知第幾次這樣說,而嚴信桾的反應始終如一——
「這是我應該做的。」
而嚴信桾只要拋出這一句話,田蜜蜜便無話可說。
今天路燈似乎壞了,一整條街除了房舍內的燈火外都是暗的,田蜜蜜走著走著,抬頭一瞧。「哇,今天看得到星星耶!」
在台北要看到星星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嚴信桾為她興奮的口氣一怔,兩人不知不覺停下來抬頭望天,意外的,今天可以攫取的星光不可思議的多,天很高很遠,星星很閃很亮,就這樣吹著夜風,駐足望天,好像剛才所有的不愉快通通都是假的。
人生有太多煩惱,其中卻有許多是自找的;在熠熠閃爍的星光之下,讓人覺得那一切煩惱根本不足道。
「……我見過比這還多的星星。」
「啊?」
「在我老家,那是一個很遠很遠的鄉下,在那裡,每天晚上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銀河……好像一條光作的綵帶一樣,很美。」他露出神往的表情。
這是田蜜蜜第一次聽他提及有關自己的身世。一個二十一歲的大男孩,離鄉背井、刻苦工作,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原因,她不是不好奇,但嚴信桾不想說,她便不會勉強。
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些不能碰觸的角落,她有,他也有。
所以她只天真的接話:「我也很想看看呢。」
嚴信桾沉默了。田蜜蜜沒問他口中的鄉下在什麼地方,他不意外,她就是這樣一個體貼的女人。別人說她傻,可他認為她一點也不傻,她比任何人都還要細心溫柔;他明白店裡有一些常客不僅僅是喜歡她的手藝,更喜歡她貼心的地方。
嚴信桾於是發現,自己會這麼快就融入「甜蜜蜜」,甚至喜歡上這個地方,有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的關係。
「……田姐。」
「嗯?」田蜜蜜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
「有關……」那個董先生。嚴信桾開口想問,可望著田蜜蜜天真等待他詢問的表情,嚴信桾瞬間收聲了。
就好像田蜜蜜不會去碰觸他不想讓人涉入的區塊一樣,他也不應該去碰觸她的,那似乎不是他該去千涉的事。
所以他改口:「有關那個教授的書……我看完了,明天還你。」
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田蜜蜜一愣。「喔,好啊。你還要看嗎?等一下我拿給你。」
因為這一陣子嚴信桾常送她回家,所以常常直接在她家借了書回去。閱讀也是嚴信桾在忙碌工作和課業壓力下唯一容許自己做的娛樂。
田蜜蜜知道他愛看書,卻捨不得買,有時候看到自己有興趣而嚴信桾應該也會喜歡的書她都會買下,她甚至怕嚴信桾在意,謊稱那是鄰居送的、朋友借的二手的……總之理由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田蜜蜜並沒有兄弟姐妹,但想想也許有個弟弟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有時候可以撒嬌、可以依靠,兩人互相扶持互相照顧。一個人生活太久了,田蜜蜜因而更加渴望有人陪伴的感覺。
所以她靈機一動,忽然開口:「喏,信桾。」
「嗯?」
「我認你做乾弟弟好不好?」
認他做乾弟弟?
嚴信桾皺眉,對這個提議,口頭上來不及反應,內心第一直覺卻是反對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但直覺就是不想。可他知道實話實說也許會傷到興匆匆的田蜜蜜,所以他只淡淡的說:「我考慮看看。」
只見田蜜蜜失望的拉長了臉。「幹嘛考慮啊?做我弟弟不好嗎?」好像一副被人嫌棄的模樣。
嚴信桾難以說明原因。的確,當田蜜蜜的弟弟不是不好,不諱言她一定會是一個體貼溫柔的好姐姐,可莫名的,他就是不願意。
而且是非常非常不願意。
在他四兩撥千斤的轉移話題之下,田蜜蜜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轉移過去,然後過了三天,她似乎就忘了有這一回事似的,再沒提過。
可嚴信桾知道,田蜜蜜不笨,她不是不記得,只是感覺到他不願意,所以裝作遺忘,以免彼此尷尬。
為此,他感到一些歉疚,可沒辦法,他不想就是不想。
儘管一直要到很久以後,他才明白自己不願意的原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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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很平穩的一天天過去,尤曼縈還是那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到後來,嚴信桾不被她罵上一兩句自己都有一點不習慣。
田蜜蜜和尤曼縈都不曾再提及那一天的事,彷彿那樣的爭執從不曾存在過。
然後就在這樣平和的日子下,嚴信桾終於有幸一睹那位一直梗在他心中的「董先生」之樣貌。
那是一個天氣很好的星期天,週末「甜蜜蜜」照常營業,就在中午前剛開門、嚴信桾正彎腰清掃門口的時候,忽然一雙擦得晶亮的皮鞋出現在他眼下,他抬眼,一樣面無表情的側了一個身。「歡迎光臨。」
來人似乎有一些訝異,嚴信桾不解的瞟了他一眼,男人的臉算不上太俊俏,但也屬於奶油小生那一型;穿著很有個人特色,替他外貌加分不少;男人不算太矮,可相較於他,似乎仍差了一截。
男人眼露不解的看了他一二秒,然後問:「你是這裡的工讀生?」
「不,是正職。」
這一下男人的表情換成瞭然,點點頭。「蜜蜜在嗎?」
蜜蜜。嚴信桾為男人過於親暱的叫喚一怔,莫名的想說不在,可餐廳門都開了,而田蜜蜜是唯一的廚師,說不在似乎顯得太虛假,所以他只一轉身。「在。要我叫她出來嗎?」
「不,不用麻煩了。」男人揮揮手,然後一派大方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門才剛開,想當然爾裡面一個客人都沒有,於是男人更加自我的說:「蜜蜜,我來了,你還不快出來。」
尾隨進來的嚴信桾為他這樣的叫喚露出不快。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感覺男人好像在叫喚自己養的小狗小貓似的。
然而令嚴信桾更不愉快的是田蜜蜜的反應——碰!匡匡啷啷碰!廚房傳來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音,嚴信桾本要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卻見男人一派安然,甚至可以說是……享受著這樣的聲音而露出笑容。嚴信桾一愣,可在看到田蜜蜜衝出來的瞬間他便明瞭了。
「向濡!」從廚房衝出來的田蜜蜜表情驚喜,那喜悅的表情是嚴信桾來「甜蜜蜜」以來從不曾見過的。「好久不見……哇!你怎會突然跑來?」她扯扯頭髮又摸摸衣服,一早在廚房忙碌,渾身上下好不狼狽,她為此而紅了臉。
所以在這一刻,看見田蜜蜜如此羞怯的樣子,嚴信桾直覺明白了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