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佟月
他似乎還遲疑了一下,還是將電話掛斷了。
項茗抹了抹眼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點。
少楓,我後悔了,我後悔了……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那天中午,她本來要這麼說的。沒有說成,一來是因為被打斷,二來是因為她實在沒有這個勇氣開口啊。
他說,他一直很喜歡她的……那意思是說,他們之間,有復合的希望嗎?而她……是真的確定希望他們倆重新來過嗎?
第八章
「來,笑一個!」
「噫——」
東京上野動物園內,一個小娃兒夾在一群青春洋溢的女學生中間,對著相機露齒微笑。
「喀擦。」快門按下。
「寧兒!」一個很無奈的叫喚聲從旁邊響起。
「爹地爹地!」被召喚的小娃兒看向自家大哥,很開心地從一堆捏她揉她抱她的「魔掌」中掙脫,跑向言少楓。
「你啊……怎麼又跑去跟人家照相了呢?」言少楓蹲下身,擦了擦娃兒臉上的汗水,一邊問著。
「嘿嘿。」嘻嘻地傻笑著。
還能怎麼說她呢?
言少楓慶幸自己一向是個非常有耐心,又有足夠體力的人,才有辦法帶著一個活蹦亂跳的娃兒來日本。
以前在電視上長看到主人遛狗反而被狗遛的畫面,本來以為那只是為了娛樂效果,現在他終於體會到那種感覺了。
娃兒對於那些,到哪裡都要照相的旅行團們尤其有興趣,覺得一群人傻兮兮地擺出相同的姿勢,對著機器定格實在頗有趣。
所以每每看到有人在照相,她一定跑向前,站在身上掛滿數位相機的導遊旁邊就近觀察。
而如同預料中的,因為她實在太可愛,常常一群已經擺好姿勢、露出笑容、準備要照相的人們,便忍不住對她招手,要她跟他們一起照相。
一開始她還會害怕地跑開,幾次過後就很大方了,任長青團、教師團、醫師團等等抱著她照相。
這讓言少楓不禁開始覺得自己是帶著一個「會移動的觀光景點」在旅行。
「你乖乖地跟著大哥,別這樣跑來跑去,待會被抓走了怎麼辦?」
言少楓把她抓到旁邊陰涼處去,將她頭髮上的髮飾取下,拿出小梳子重新幫她梳過。
「爹地你懂得威脅人了。」小娃兒抬頭,悲憫地望著「被污染」的他。
「你越來越滑頭了。」他深深歎息,繼續梳頭。
「我們去看長脖子的傢伙嘛。」滿腦子只有往前繼續玩的小娃兒不依地扭動著身體,指著前方的長頸鹿嚷著。
「急什麼?時間還很長啊。」
「爹地你不知道歲月不孬人啊?」諄諄教誨著。
大姐也常說爹地做事慢吞吞,談感情也慢吞吞。
「是饒人。」編好辮子,將小橡皮筋繫上。
「不管啦,就因為這樣,所以你跟項茗姐姐一樣,要好好『打落』。」教訓得越來越起勁。
「是把握。」一邊忙著綁另一條辮子的言少楓輕聲糾正著發音,眼神透露出淡淡的落寞。
從他那天鼓起勇氣留言給項茗,到他和小娃兒出國前,也經過差不多十天了,這十天內,他一直在等她的回覆……
他的表白造成她的困擾了嗎?
他讓她失望到不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了?
但就他對項茗的瞭解,她若是不願意,她會回電給他,告訴他:「過去的那些種種,對我而言已經不具意義了,你也忘了吧。」之類冷漠又堅決的言語。
四年前,他們分手後的那陣子,父親看他的消沉讓整座庭院簡直變成廢墟,把他找去。
「你怨她嗎?怨她的翻臉無情,怨她無預警地離去?」父親這樣問著。
他思索了一陣。「我不是怨她,我只是……覺得困惑和震驚,畢竟這樣的發展並不在我的預期之內。」
他以為他們可以走一輩子……
「那你這些日子思考下來,覺得會分手是誰的錯?」
「是我。」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我讓她傷心。」
「那麼……或許我說的話不中聽,但你覺不覺得因為你的錯,造成的分手,造成家裡現在一團糟,最後導致你的妹妹們抱著植物哭得死去活來,是不是一種錯上加錯?」
他沉默了。
「或許,是因為你真的很珍惜這份感情,所以她提出分手,你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吧?」
父親繼續說了——
「雖然說起來很八股,但感情這種東西,還是得看緣分。或許你們還有復合的機會,如果沒有,那麼就改變你自己,將這份遺憾作為警惕,真心對待下一個跟你交往的女孩子,別再讓她難過。」
當時父親似乎講得很有道理,四年來,他也一點一滴地學著改變、試著敞開心胸,也跟其他女性交往過一段時間。
他盡量地體貼、關懷她人,可是對方總還是覺得不夠……
他想,或許是他真的不是個理想的情人吧。
而一直到他與項茗再度相遇以後的這段日子,他才漸漸發覺父親那席話,並不完全正確。
也才明白為何那些與他交往過的女孩,總是會在一兩個月後,提出分手。
原因很簡單——當他早已將心給她了,又怎麼能夠真心愛其他人呢?
說他木訥也好、遲鈍也罷。他的確不夠機伶,可至少他是個坦白的人,做不來虛偽、作假的事情。
他沒有辦法對她以外的女孩說我愛你……
這樣的認知讓他對於想要復合的心意更加堅定。就算她不接受,可他至少得讓她知道他的心意,不是嗎?
但……他也很擔心她不接受……
畢竟,她什麼消息都沒回他啊。
他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讓她忐忑、不停地猜測著他對她的心意?
「爹地!快來!看熊熊!」前方的小娃兒活力充沛地對他招手。
言少楓輕輕歎了聲,微笑著上前,陪小娃兒看熊打架。
待會如果還有時間,就順路到湯島神社幫三妹買個木牌寫上「合格祈願」,掛上繪馬架吧,她馬上就要考指考了……
學會將別人放在心上以後、懂得有所表達以後,他的生活複雜許多,卻也踏實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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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在有著三百多年歷史、以豆腐料理聞名的餐廳前面,兩男一女正面對面、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交談著。
「讓您們破費了。」項茗以流利的日文禮貌地說著。
「哪裡,項小姐客氣了。我們社長也非常希望能夠藉這次機會,與revere建立更良好的合作關係。」
「我相信會有的,reyero很榮幸能夠代理貴公司的產品。」
「項小姐真是不簡單,在商場很少能見到像你這樣能力卓越的美女。」另一名男子說道。
「您過獎了。」項茗冷淡地回應著,將微笑咬在唇邊,沒有透露自己的不屑。
與兩位客戶又客套幾句以後,項茗徒步往地鐵站走去。
以前,她非常希望能夠得到他人的稱讚,尤其是這種誇讚她很有商業手腕,或是能力超群的話語。
她那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人人畏懼、人人崇拜的女強人,不希望「在商場上叱吒風雲」只能是男人的特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班完與客戶的應酬、商場上的談判……這些原本被她視為「成就感來源」的事情,讓她感到疲累厭倦了?
她感到挫敗、不想撐下去……
她……是不是沒有自己所想像地那麼堅強。
而最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在內心深處,有個非常軟弱又依賴性強的她,隨時等著別人來照顧……
是她真的好累了?還是因為她本來就是個不堅強的人,一切的冷靜睿智都是她的偽裝?只怕被人看穿她的真面目?
而每當她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房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忙碌;當她覺得挫折、想要放棄一切的時候,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她想的——
是他。
她想念他帶給她的平靜與安全感、想念他那讓她無需顧慮的懷抱。這些都是她最初追求的,那時候的她,覺得有他在身邊,她的生活便是富足的。
他或許不懂那些討人歡心的言語,但她最初便不是要尋找一個會哄她開心的男友,在決定分手之前,她一直將他的木訥視為樸實,從來就沒有在意過。
而且她知道,當她回頭,他會在,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離開。
決定要分手的那個她,為何如此貪求呢?
為何會忘了那些他所給予她的呢?
真的很喜歡你……現在依然。
項茗抬手抹掉眼角的淚水,靜靜地看著好遠好遠處的霓虹燈。
他仍喜歡她,但她呢?
這麼多天過去了,她始終沒有給他答覆,常常電話拿起來,撥了號便馬上掛斷了。
她一直想著,她真的喜歡他嗎?還是因為她對於忙碌的日子感到厭煩了,所以想要安定下來?
會不會當她再度和他交往一段時間後,又想念起商場上的生活,厭倦起過度平靜安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