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心寵
「哀家終於明白了,」太后與皇上對視一眼,輕歎道,「展顏,你請我們來,就是為了讓我們當個見證吧?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撫著孫兒的心口,望著那真實存在的傷,太后痛楚地流出眼淚,「展顏,咱們皇家可從來沒有過像你這樣癡情的孩子呀……」
「請太后和皇上恕罪,」穆展顏卻答,「上次仲州遇刺的事,孩兒還以為是太子所為,誣蔑了太子,現在看來,刺客另有其人。」
兩個智慧明澈的長輩又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這樣很好,揭露了姐妹易嫁一案的真相,保全了太子的名譽,一舉兩得,還有什麼樣的結局比這個更好?
「展顏,只苦了你了……」太后心疼孫兒,低聲道。
「展顏不是惟一受苦的人。」醞釀的計謀成功了,他忽然感到倦了,「太后,孫兒有些想睡。」
「睡吧。」太后輕輕地拍了拍他。
「鐵鷹,我有一隻錦囊,擱在書房的案上,讓人給我拿過來吧。」
「東西在這兒!」鐵鷹似乎參透了主子的心事,早已把他想要的帶來了。
「裡面那些……一顆也沒少嗎?」他擔憂地問。
「放心,屬下數過了。」
「那就好。」他伸出雙手,把錦囊緊緊捧在掌中,貼著心口放著,這才安穩地閉上眼睛。
丫鬟放下床簾,屋裡的人全數散去了。
穆展顏迷迷糊柵的,跌入夢境。
手中握著的錦囊,即使在夢裡,也沒有放開。
囊裡的東西,他每天數了又數,生怕少了一顆。一共三百餘顆,將它們拼在一起,可以連成一封信——
辰顏,我把花籽撒在這裹,希望有朝一日它們生根發芽,讓你看到我難以敵齒的秘密。你一直叫我阿音,每一次這樣叫,都讓我心裡作疼。我,並非阿音,我單名一個怡字,心曠神怡的怡。然而自從遇到了你,今生注定我不能再心曠神怡。誰讓你沒有認出我,把我錯當成阿音,誰讓你要娶的是她,而不是我?誰讓在阿音失足摔下山崖後,父母逼我代嫁?
你常常問我,為何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憂鬱的神色。你可知道,每晚枕在你身邊,我都作著一個同樣的噩夢。夢裡,有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手持尖刀,一舉刺入我的心臟。
這是心魔,是我失去妹妹後的夢魘。阿音難然不是我親手推下山崖,卻是在與我的爭執中,因我而生死未明。試問,我又怎能獨自歡笑,把她拋諸腦後?於是,我編了謊話,說我另有別人,於是,我一次又一次拒絕你的愛意,傷透你的心。
展顏,如果你能拼湊出這封信,你便能知道——滾滾紅塵,惟君與我相知,我亦只愛君一人。可惜,這份深情,我苦不能訴,惟有埋在花根下,隨緣而化……
那日風兒吹落花瓣,他才發現了花中的秘密。
她說過,青旋花的種耔很奇特,不像別的種籽,長大後會變成根、變成莖、變成葉……青旋花的種籽日後只會變成花蕊。
剝開花瓣,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花的蕊,看到她曾經用金針一筆一筆刻在種籽上的字!
字跡清秀,卻因為種籽的長大,而有些扭曲變形,但不妨礙傳達給他的訊息。
他先看到一個「展」,一個「顏」,將花兒全數剝開後,用了一整個通宵,熬紅了眼睛後,他終於拼成了全篇。
原來,她不是不肯告訴他真相,她所有的真情、所有的隱衷、掙扎、痛苦,全數暗藏在他的書房前面。
可惜,每天來來往往,遲鈍的他卻沒有發現。
第十章
她覺得心間一酸,眼角滲出一顆淚。
睜開雙眸,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那臉上掛著調皮的微笑。
「表嫂,你醒了?」聲音也很熟悉。
「嬌蕊?」蘇怡看著滿屋明亮的光線,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這兒……是陰曹地府嗎?」
「陰曹地府?」藍嬌蕊連聲道:「呸呸呸,這兒是我家!表嫂,你在說什麼呢?」
「我不是死了嗎?」她迷惑,「怎麼卻在你家?」
「你當然沒死啦!」藍嬌蕊叉著腰,「否則我豈不也成了鬼?」
「我沒死?」她怔怔的問:「我為什麼沒有死?」
「你吃下的並非毒藥,哪會真的死了?」
「可……」那天的情形她明明記得清楚。
「那只不過是一種可以讓你詐死的藥。」
「詐死?」她愕然。
「太后和皇上要表哥把你送到刑部去,表哥迫不得已做了一場戲,給刑部的官差看,也給皇上和太后一個交代。」
「可……為什麼要這樣?」她自認是無辜的,即使到了刑部,她也可以為自己解釋,並非完全沒有申冤的機會。
「表哥說,他不放心你離開他的視線,如果要出府,他必須把你交給一個可靠的人,送到一個可靠的地方,」藍嬌蕊歎一口氣,「可是刑部並非可靠的地方。」
「所以他安排了這場戲?」這瞬間,她總算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之前對他的種種怨恨也頓時煙消雲散了。
呵,她該承認,他的演技實在太好,他的冷漠,讓她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即使沒有那瓶詐死的藥,她也會嘗到死亡的滋味。
「表嫂,表哥他……受傷了。」
剛剛寬了心,卻忽然聽到更動魄的消息。
「什麼?!」蘇怡身子一僵。
「表哥不讓我告訴你,可是……」藍嬌蕊蹙起眉,「我真的很為表哥的傷勢擔心。」
「他受了什麼傷?他到底怎麼了?」她急急地追問。
「雖然太醫說表哥的傷勢子性命無礙,但他已經受過一次同樣的傷,若日後留下什麼病根……」藍嬌蕊搖搖頭,「我不敢想像。」
「什麼同樣的傷?他又遇到那群刺客了?」
「不,」藍嬌蕊無奈的一笑,「其實,是鐵鷹把表哥打傷的。」
「鐵鷹?」這真是匪夷所思!鐵護衛不是一向忠心耿耿嗎?怎麼會……
「嫂子,你還不明白嗎?」藍嬌蕊凝望著她,「是表哥讓鐵鷹把他打傷的!」
一時間,屋內一片靜寂,蘇怡只感到全身的血液往腦子裡湧。
「他叫鐵鷹把他打傷?為什麼?」她完全不能思考,只傻傻地問。
「因為,他要證實當初救他的,到底是你,還是你妹妹!」
「我不懂……」她腦中一片茫然,「我不懂……」
「他派鐵鷹摸清了太子手下的武功路數,學來同樣的掌法打傷他自己,然後故意讓你妹子來替他醫治。你妹子不通醫術,很快就露餡了。」藍嬌蕊輕歎,「好嫂子,事到如今,你還不懂嗎?」
「他……」蘇怡驚愕。
這傢伙,這傻瓜,他怎麼這樣笨?為了還她一個清白,不惜犧牲自己尊貴身體,難道他不知道,那套狠毒的掌法會要他的命嗎?萬一鐵鷹稍稍失手,後果下堪設想!
她曾經怨過他,怨他認不出她,怨他把她關進地牢、不肯聽她解釋,她一向認為自己在這份感情裡付出的比他多得多……但此刻,她不敢再以癡情自居了。
自問,如果換了自己,自己使不出這樣極致的方式來愛他。
她承認自己敗給他了!
「我要回去!」撐起身子,她艱難地下床,「我要回去看他……」
她醫治過他一回,世間沒有人比她更懂得如何照料他的傷勢。
「嫂子,你忘了,如今你已經是一個死掉的人了嗎?」藍嬌蕊攔住她。
「什麼?」蘇怡一愣。
「那日的詐死雖然是演戲,但刑部的官差都看到,也上奏宮廷了,就算皇上和太后知道這是一場戲,知道你並沒有死,可奏招上那樣寫,表哥的對頭們都在看著,你就這樣回去,豈不是告知天下表哥在欺君嗎?」
「我……」她實在涉世不深,有欠思考,「可我如果不回去,他的傷怎麼辦?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受苦,卻置之不理呀……」
「要回去也只能悄悄地回去。」藍嬌蕊莞爾一笑,「一切由我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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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茯苓、桂枝、牛七各三錢,田七一錢,白胡椒粉一兩,公雞一斤二兩五重,粽樹籽根二兩,白酒二兩,甜酒水二兩,以上諸物以小火合煨,下放鹽,煨辟冰蓋過藥面即可……王爺臥床這段期間,飯菜中禁放酸辣,禁吃甘藍菜、蘿蔔、芥菜、菜豆諸物,明白了嗎?」
午覺中,穆展顏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對丫鬟如此嚴苛地吩咐。
丫鬟去了後,那人踱到他床邊,輕輕坐下,溫暖的掌心摩挲著他的手。
他的手中握著那只錦囊,那人發現了,輕歎地笑道:「什麼大不了的東西,睡覺時還抓著不放,像個孩子似的!」
於是輕輕一抽,想將錦囊抽掉,沒想到囊口不期然鬆開,青旋花的種籽掉落了幾粒在被褥間。
「這……這是……」那人驚覺了囊中的秘密,霎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