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尉泱
可惜她沒得意多久,就聽「啪」的一聲,琴弦斷了,她的手也破了,她看看手指上殷紅的血珠,理直氣壯地把手伸向他。
「幫我擦藥。」
端木凌愣了愣,依言給她上藥。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聽她的話,也許是因為知道明天醒來,她肯定什麼也不記得,又或許這是一個有魔力的夏夜,所以他才會這麼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些平日裡絕不會做的事。
上完藥,她仍不肯甘休,出了新主意:「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端木凌點頭。反正他只負責看,應允又何妨。
她輕笑著起身,步入柳林。
柳枝下,只見她一襲白衣羅衫,外罩著粉綠輕紗,配上荷綠色的綺羅軟裙,整個人顯得清爽動人。
嘴角一揚,她擺了個姿勢,但才舞動了一下衣袖,卻又停住。
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她幽幽地說:「可惜這裡沒有桂花,以前我們都是在桂花樹下跳舞。紛紛下落的白色花瓣,在風中飄散的桂花香,還有盡情舞動的我們,那情景真是教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還想說下去,卻被端木淺打斷。「這裡可沒有桂花。」在一種微妙的情緒驅使下,端木凌不由自主地想斬斷她對過往的緬懷。
莫新柳嘟嘟嘴,嬌嗔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桂花,也可以有代替品啊。」
聽到「代替品」三個字,端木凌不是很舒服,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表示願聞其詳。
莫新柳下巴往上抬抬,指向某物。端木凌跟隨她目光轉移,也在該物處停下。
柳樹,沒想到她會打它們的主意。
他要不要答應呢?端木凌心中還在猶豫,身體卻在她期盼的目光下動了,衣袖一拂,手中發出一道氣勁,打在了樹幹上。於是可憐的柳樹一陣搖晃,如莫大小姐所願,一片片柳葉在風中打著轉兒落下來……
莫新柳喜悅地抬頭,拈起了一片柳葉,恍惚中,彷彿回到了過去。她不自覺地旋轉起來,腰間的鈐鐺奏出悅耳的音律,搖曳的裙擺擦著地面,在風中輕輕流動著。
那姿態可說是千般溺娜,萬般旖旎。
微風習習牽動裙擺,月光暖暖輕吻衣杉。
看著她少見的嬌媚,端木凌想起一句話——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此時,他覺得貼切之極。
他很想坐下來,為她的舞奏上一曲。
可惜,琴弦斷了。
如他最初所料,第二天,她什麼也下記得了。而他則把那個夜晚悄悄地藏在心靈深處,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可上天,也總是這樣,不會輕易地如人所願。
「端木。」懷裡虛軟的人不知何時清醒過來,也把他從記憶中拉回來。
看著她那雙醉後卻依舊清明的眼睛,他忍不住期待,今天又會發生什麼美妙的事呢……
他才分個神,莫新柳的手就不安分起來,在他的臉上東摸摸,西摸摸,不知想做什麼。
一把抓住她不規炬的手,端木凌問:「你想做什麼?」
「撕掉你的面具。」她努力想掙脫他的大掌,可是,不成。
雖然已經和葉紫昕說清楚了,但是在葉府,端木凌依舊是帶著面具。知道他的身份的還是只有幾人而已。
沒有鬆開她的手,端木凌反而引導她的纖指來到面具的接口處,讓她可以輕易地揭下面具。
莫新柳一寸一寸地揭開他的面具,在看到他俊美的容顏後,發出滿足的歎息:
「還是這張臉比較好。」
隨手把撕下的面具往桌上一丟,然後牽起端木凌的手,往屋外走。
端木凌突然想到這房間中的另一個人——笑笑。
惟恐笑笑醒來會打擾他們相處,端木凌拍拍莫新柳的肩膀,說:「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進去一下。」
走到內間,笑笑正在床上熟睡著,端木凌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打開塞子,放到笑笑鼻下讓他嗅了下,哈,這下,不睡到天亮他是不會醒的了。
從內間出來,卻發現外間已是空無一人。她上哪去了?端木凌微微皺眉。
走出屋子,看到槐樹下熟悉的背影,這才鬆了口氣。她怎麼跑到這來了?正想過去,卻又因為她的舉動失笑。
只見她雙手抱樹,身子在樹幹上蹭啊蹭,似乎想爬上去,卻又無能為力。
端木凌悠閒地背靠著牆,看她表演,好幾次,她略略地往上移動了一些,但下一刻,又刷地滑了下來。幾次下來,她終於沒耐心地停下,怒視著老槐樹。
看得端木凌直搖頭,終於忍不住上前,問:「你想幹嘛?」
莫新柳怒瞪了他一眼。「當然是爬樹。」傻瓜也看得出來,還問?
對於她的怒意端木凌不以為然,接著問:「無緣無故爬什麼樹?」
「什麼無緣無故,自然是有緣有故。」酒後的莫新柳變得喜歡挑釁。「我要看月亮。」
看月亮?沒想到是這個答案,端木凌抬頭一看,只見一輪圓月掛在夜空中。原來,今天是滿月,他都沒有意識到。
「別看月亮了,進去彈琴給我聽。」上次,她彈琴是為了單茗,這次,他要她為了他而彈,只為他。
況且,難得她清醒後什麼都不會記得,他若不任性一下,實在是太可惜了。
「彈琴?我不要。」莫新柳死命地搖頭,態度相當不合作。「我要賞月。」
端木凌微微皺眉,她喝了酒之後,不是又彈琴又跳舞嗎?怎麼這次不同了?是他不該有這種期待嗎?
算了,賞月就賞月,她也是難得任性嘛。
歪頭想了想,他的焦點落在屋頂上。「我帶你到屋頂上賞月好嗎?」
瞧瞧槐樹,再瞧瞧屋頂,莫新柳勉強點頭答應。「好吧。」
端木凌一把將她橫抱起,輕鬆地躍上了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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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兩個人靜靜地坐著。
「你知道嗎?以前我和梓顏也常看月亮。」莫新柳又開始懷念往事了。
梓顏,梓顏,又是梓顏!
端木凌頗為怨憤,她每次提到過去就必有梓顏,聽得他很是不爽。於是,他直接地表達他的不滿。
「不要說梓顏。」
「不說梓顏說什麼?」莫新柳嘴一嘟,不滿地反駁。
「說說你以前的事啊。」一旦開始在意她了,就忍不住想知道她所有的事。
「以前?以前有什麼好說的。」她的記憶因他的話而挑動,眼神逐漸恍惚起來。
「我要聽。」
「好嘛,說就說。」她說著,目光悠遠,陷入回憶——
「記得,在我娘沒病前,我們一家就像普通的人家一樣,過得很幸福,很快樂,很溫暖……但,我五歲那年,娘突然病了,然後一切都不一樣了,爹爹整天愁眉苦臉,我被隔離到另一個院子。再後來,娘親過世了,爹很傷心,請來王大娘管教我,而我從此便很少能見到我爹……我漸漸長大,最渴望的事就是擁有一個家,所以在我十六歲那年,理所當然地嫁給了從小定親的林崇楓——楓葉山莊的少莊主。」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可是,就算我曾對他有過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一切也都在他娶了青梅竹馬的若梅以後,消失殆盡了。」
「然後,你就離開了?」端木凌想起那天她在村子裡同林夫人說過的話,如是推測。
「沒,」莫新柳奇怪地看他一眼。「雖然對他很失望,但我還是留了下來。」
「為什麼不離開?」端木凌帶著隱隱的不滿,又插了進來。
但莫新柳比他更不滿,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專斷地說:「不許插嘴。」
見他不再說話,她滿意地一笑。「那時,我常常告訴自己,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很普通的事,況且我和他並不相愛,也從沒機會培養感情,反倒是和他青梅竹馬的若侮有深刻的感情,我說服自己,他們才是相愛的一對,而我只是他義務要娶的妻子。」
「本來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下去,直到我認識梓顏。要不是梓顏,我相信就算發生了那件事,我也不一定有勇氣離開。」
她說著,總算在哀傷中露出一抹淺笑,可以說,梓顏是她灰色的過去中唯一的一抹陽光。
端木凌也笑了,心中第一次對那個叫「梓顏」的傢伙有了好感。
「梓顏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她表面上唯唯諾諾,是個再老實不過的姑娘,事實上,她離經叛道,視一切世俗禮教為無物。那時候,我教她彈琴、下棋、刺繡,她就跟我說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歷史的,愛情的,妖魔鬼怪的……」
「我真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她的話常常很奇怪,夾雜著很多我根本聽不懂的東西,有時候我會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才教得出梓顏這樣的孩子?甚至有一次,我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她好像,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頓頓,莫新柳繼續說:「那段時間我真的很快樂,是娘親死後再也沒有過的快樂,快樂得我以為日子會永遠這麼下去,直到那一天,也就是你碰到我的前一天,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那一刻,我對未來又有了期待,再次以為也許我真的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