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拚命十三郎

第4頁 文 / 雷恩那

    「快笑!」脆音壓沈。

    不由得韓寶魁不笑,因姑娘家兩隻圓潤指尖分別按住他嘴角,大刺刺地往上一提,硬是替他勾出一抹好滑稽的笑弧,還故意抖個不停,意圖造成呵呵笑的顫動感。

    「呵呵呵……」結果,是率先娛樂到陸家大嫂。

    娘親在笑,桂圓姊姊也笑,幾雙童稚的眼睛瞄著被擺弄出怪怪笑臉的十三爺,見他眼珠子黑黝黝,真沒生氣模樣,這才安了心。

    「桂圓姑娘和十三爺真逗,你們倆可真要好。」陸大嫂笑道。

    師哥和師妹感情和睦,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桂元芳本沒想太多,韓寶魁更沒多想。兩人相處多年,她時不時偷襲他、拿他喂招,可也不是真打、真踢,而他總是見招拆招,偶爾回敬幾下,由著她玩鬧,如同適才兩人勒過來、箍過去,好玩罷了,再自然不過。但一聽到陸大嫂的話、瞅見她眼中若有所知的笑意,不知怎地回事,像有兩隻小蟻分別爬上了他倆心窩。

    他垂眸,她揚睫,四目相接,詭異的搔癢讓桂元芳渾身一震,忙從那強壯的男性臂彎中坐直身軀。

    見鬼了!她哪兒不對勁兒?臉頰竟敢給她冒熱氣?!

    韓寶魁胸口亦莫名發癢,忍不住還抬起指搔了搔。哪裡怪?他也說不上來。他假咳幾聲清清喉頭,終對住陸大嫂問起此趟前來的真正目的。

    「近日,『湖莊』接到消息,說有幾批河寇不按規矩行事、上岸打劫,擾了不少農家,這裡有任何動靜嗎?」

    知道要談正經事,陸大嫂要大妞、二妞領著弟妹玩去,孩子們還從桂元芳那兒拿到一小袋甘草糖,這才興高采烈地跑進小院外的林裡玩耍。

    陸大嫂道:「這兒偏僻些,倒還平靜,可前天聽孩子的爹提起,五里外的童家村被大火毀得乾乾淨淨,村民死傷可多了。聽說是半夜來了一批惡人,不知底細的,見啥值錢的玩意兒便搶,還擄走人家閨女兒,唉唉,真是造孽啊!」說得臉都白了。

    桂元芳忙按按她微顫的手,安撫笑道:「大嫂子別多想,童家村的事兒咱們也聽說了,我大師哥已派人過去,總之那些壞蛋,『湖莊』一個也不會放過。」

    「這些年多得你們照顧,把大夥兒拉扯在一塊兒,『湖莊』的仁義,有誰不感念?桂圓姑娘和十三爺隔三岔五便過來瞧這兒的人家,見著你們,像吃下定心丸似的,有個依靠就踏實啦!」陸大嫂感念地歎道。

    呵,定心丸。

    聽到這詞,桂元芳微怔,隨即搔搔額角,咧嘴一笑。

    「湖莊」位在洞庭湖畔,二十餘年前,是善於聚財的大師哥領著底下眾師弟,為師父「丹楓老人」所建,離隱密的湖中沙洲「丹楓渚」相當近,僅需十幾哩水路。雖如此,「丹楓老人」若雲遊四海返回,仍喜愛獨自一個窩在渚上,「湖莊」的事從不插手,幾個徒弟除興頭來時叫至渚上點撥一下武藝,其餘時候全放牛吃草。

    至於桂元芳,師父喊她上渚是為了陪他老人家玩,一老一小有時還連夜對賭,把渚上負責煮茶送食的兩名小童也喚來,擲骰子賭大小、玩天九、打圍城,實在沒個師父和徒弟該有的樣兒。

    但,這些年過去,桂元芳算是長進,玩也玩出一身本事。

    再有,當年雖與韓寶魁一同入門,她拳腳功夫仍努力練著,但老早趕不上他,且天差地遠的,這也不打緊了,她向其他幾位師哥問明白他的所學後,還能時不時地助他一臂之力、輔助他練功。知他「鐵沙掌」的練法,她日日幫他備妥練功所需的傢伙,有時鬧他,會故意在通紅的鐵沙裡丟栗子、菱角,甚至還丟過紅薯、紫芋,等著他練好功,一塊兒把食物弄熟了,而他也不惱。

    天生我材必有用,她桂元芳絕不成廢材,除了玩,她也能幫上莊子裡的事。

    「湖莊」在好幾年前便將附近一帶的農民百姓連結起來,又將湖上人家也一併拉攏過來,管農作收成、管四方運銷,每季以好價收購莊稼,再以河運流通,形成手中雖無良田半畝,仍年年收成、年年豐饒。

    同莊稼人和湖上人家打交道,桂元芳得心應手得很,故此每回例行的拜訪,大師哥總要她隨十三哥一道。

    她可愛可親、能言善道,韓寶魁武藝高強、足能護她,兩人恰能相輔,幾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

    鐵鏤中的栗子爆開外皮,韓寶魁弄熄底下的火,雙掌雖已散功,但鏤裡的熱氣根本不足以灼傷他,就見他慢條斯理地從裡邊揀出爆熟的栗子,邊道:「河寇的來歷『湖莊』會盡快弄清,這陣子,我與師妹會時常過來走動。陸大嫂若有事,可上莊裡去,能找到人相幫。」

    他聲沉沉,平板得幾無起伏,明是挺恩義的話,從他嘴裡說出硬是消磨掉不少味。桂元芳唉了聲,搖頭拍額,幸得陸大嫂也聽慣他說話方式,知他冷面熱腸,兩女子不禁相視暗笑了笑。

    驀然間,韓寶魁頓下揀拾的動作,一掌握緊十來顆圓栗,桂元芳立即察覺他神情有異。

    「十三哥——」

    「待在原處!」不待她詢問,那高大身形拔地而起,如箭矢般往林間疾竄。

    桂元芳倏地起身,一把拉住臉色發白的陸大嫂,同一時際,林間已傳出粗魯叫囂和刀劍交擊聲。

    「陸大嫂,快往屋後小徑跑!躲到後山那片竹林,別出來!」

    「大妞他們……不!不、不——孩子們在前頭林子裡,咱得尋他們回來!哇啊啊——」陸大嫂甩開桂元芳的手,急要衝出,猛地被前頭景象給嚇得駭然驚呼。

    十來名壯漢湧進小院裡,掄刀提棍,團團將她們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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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拚了!

    誰敢越雷池一步,豁命跟他拚了!

    她是「定心丸」。

    「定心丸」不好當,但她已然頓悟,當出自個兒一套道理來。

    他發狂、渾身浴血的拚命模樣,她餘悸猶存,不想再見第二回,怕要夜夜作惡夢,夢見他樸實無害的臉瞬間化成厲鬼,眼發狂火,咧出血盆大口,亮出白晃晃的尖牙。

    她怕見他那模樣,不讓他再殺紅眼,殺得喪失神智、殺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因此,她悟到一個法子——先下手為強。

    所以,她允許自己卯足勁兒往前衝,沖沖沖、拚拚拚,佛擋殺佛、魔阻殺魔!管他三七究竟得多少,誰來與她為難,她就要誰的命!

    她狂性大作、咬牙切齒,武功抵不過對頭算不上什麼,氣勢無論如何輸不起!她拚命,以為自個兒也像道廟裡那些拜請關聖帝君、哪吒三太子降靈護體的乩身,只管去拚,即便受傷亦不覺痛。

    要狂,她先狂。

    要狠,她先狠。

    她打起架來既狂又狠,他見狀,哪裡還狂得了、狠得下?

    她這顆「定心丸」啊,真是越當越有心得,越當越……嘶!痛痛痛啊——

    「唔……」頭暈,她連忙蹲下,小腦袋瓜躲在兩膝之間。

    秋月夜中,大腳踩過枯葉的落拓足音顯得格外清晰,跟著,那腳步踏上建在湖上的木道,來到她身後。

    穩健的步履、殘留在衣上的甜栗香氣,不用猜也知是誰,只有他才知在入夜時分晃到「湖莊」外延伸至湖上的木道尋她。

    桂元芳埋頭哼了兩聲,低笑嚅道:「十三哥,來陪我賞月飲酒啊?」

    韓寶魁瞪著滾在木道上的幾隻空酒甕,濃眉不禁糾起,黝臉再黑三分。

    「你以為把自己灌得醉茫茫的,就不曉得疼了嗎?」

    她怕疼,卻不知為何,每每打起架、砍起人來,總拚著一股渾不怕死的蠻勁。遲早有一天,他會教她嚇掉一條命。

    白日在陸家那兒遇上的惡人,是洞庭湖一帶的河寇,以及鄰近幾座小村裡不學無術、成日游手好閒的無賴,雙方人馬湊成堆,臭味相投得很,不僅覬覦河道往來的船貨,竟還搶到岸上來。

    今兒個,那些泊船上岸、正欲穿林而過的河寇沒料到會遇上「湖莊」的人,再加上韓寶魁來得好快,他們剛捉住五個在林子裡玩耍的大小孩子,他便趕至,且出手快得驚人,幾是眨眼間便擺平一干惡賊。

    他根本不及安撫那五個嚇壞的孩子,因陸家小院那兒清楚傳來打鬥聲響,他胸腔陡震,拔腿疾奔回去,可最教他提心吊膽的事還是發生了——她又犯狂,從對頭手裡搶到一把大刀,和十來名大漢對砍。

    稍教他感到慶幸的是,她輕身功夫學得相當不錯,雖做不到二師哥飄飄似仙的姿態,可幾次被人兵刃拳腳相加,她都憑本能閃過,沒受多大的傷害。

    那些人,他接手料理了,自然也把犯狂的她一併「料理」。

    每回遇上她不要命地蠻幹,他總得使勁抱住她,兩隻鐵臂摟得她動彈不得,把她通紅的臉蛋壓在胸膛上,讓她小小身子在他懷中顫抖,總得抖上好半晌才能回復正常,也抖得他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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