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綠光
他有時總會吐出她聽不懂的話。
「看見我會為你掉淚,你不覺得快活?」他吸了吸鼻子,抹去臉上狼狽的淚水,寒眸冷凜。
「為我掉淚?」她一頭霧水。「你為什麼要為我掉淚?」
她做了什麼?訂婚宴不就依他所願劃下完美句點?她還做了什麼要他以淚泣訴的事?
沒有。該哭的人是她,而在那段被拋棄的日子裡,她確實也哭得夠久了。
「羽良秋,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宋震遠火大地下車,碩長精瘦的身形居高臨下攫住她的目光。
「我這麼說有什麼不對?我都沒哭了,你哭什麼?」別一臉好像是她做錯事的表情,她沒有。
「你有什麼好哭的?」他冷哂,好看的唇斜勾著殘酷的笑。「被拋棄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麼?」
他薄涼如泉的眸在她面前奔騰出激揚熱度。
「你在說笑?」她聲音陡高。「被拋棄的是我!」
憑什麼他老是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她身上?
「你還不承認?」他挾帶濃濃鼻音吼著,恍若是受傷的野獸在暗無天日的暗徑裡發出悲鳴。「你愛慕虛榮,貪得無厭!」
「這句話,你給我收回去!」她神色一凜。
宋震遠偏著頭打量著她,扯唇笑得戲謔。「你收下我媽給你的一千萬,不是嗎?我他媽的冤枉你了嗎?」話到最後,語調寒鷙邪冷。
「我是收了,但我……」
「難怪交往以來,你老是要我放緩腳步,慢慢地說服我媽,說到底,你根本只是想要錢而已,你根本就不愛我!」他老覺得她冷靜過分,理智過頭,仔細想想,倒像是在上演一出早已排定場景的鬧劇。
太多不利她的證據都指向是她始亂終棄,而她,還想要撇清?
「你聽我說!」聽著他自以為是的認定,一道忍遏數天,壓抑成形的火焰眼看著要衝出關口。
「支票你收下了,一千萬也在你的戶口了,不是嗎?」他神色激狂,魅眸殷紅得像是要釀出血般。「你不愛我,只是在利用我,想從我身上搾出一點零頭,對吧?!你怎麼會是這樣的女人?甘願用你的肉體成為陷阱,勾引我上當——」
啪的一聲,羽良秋一個熱呼呼的巴掌,打斷他還來不及吐出口的中傷。
她拉開包包,取出皮夾,從夾層裡頭取出一張收據,丟在他臉上。「是,支票我收了,錢也匯了,但不是匯到我的帳戶,而是匯進慈善基金會裡,好讓這一筆錢替你宋家積點陰德,免得作惡多端,報應不爽!」
宋震遠看著手中的收據,一時心思紊亂,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只聽她顫著聲說——
「你媽說我跟你不配,拿一千萬要打發我走,這些恥辱我都為你忍下了,但不可原諒的是,你居然沒有赴我們的約,你讓我在那年的九月成了行屍走肉,你讓我的心死在那年的初秋!背叛的人是你,你沒有資格用那麼尖銳的字眼傷我,我要你把那些話都吞回去!」
她強忍著淚水,晶瑩淚水在背光反射的車燈裡暈出一缸委屈,目光死寂地瞪著眼前混蛋至極的男人。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係,害得他們母子關係變差,所以她努力地一退再退,不敢奢望他母親會喜歡她,但至少希望自己不要惹惱她,可她忍到最後呢?事實證明她錯得離譜,她根本就不該屈就,不該強求一段不適合自己的婚姻。
「什麼約?」宋震遠濃眉緊蹙,不懂哪來的爽約之說。
「你還想裝?雪屏和你媽一起來拜訪我,臨走之前,我把琉璃星星交給雪屏,要她把琉璃交給你。我以為你會記得我們的約定,你應該會到度假小屋找我,但你卻沒來,我像個傻子在那年秋天流光了眼淚,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
說到激動處,她掄起拳捶向他的胸膛。「我都沒對你興師問罪了,你憑什麼責怪我?明明是你不要我!」
為什麼要讓她這麼痛?她以為四年前大痛一回之後,她不會再痛,不該再痛,但如今掀開傷口一看,傷痕未癒,還血肉模糊地汩汩出血。
她本來沒打算要說的,為何要逼她說出口?
「雪屏沒有交給我。」他任由她捶著,伸出雙臂,將她緊摟進懷裡。「她沒有告訴我,她什麼都沒說。」
他的心神狂顫巨震。她剛才說了什麼?他聽見了什麼?
字字句句的控訴莫不是她愛他的鐵證?她沒有背叛他,沒有拋棄池,她在那時確實是愛著他的,並不是只有他沉浸在愛情海裡。
「……你說什麼?」羽良秋頓了下才問。
偏僻的山道上突地捲起一道風,拂動兩人散亂的發,卻無法撫平兩人激動的情緒。
他們都沉默了。
宋震遠煩躁地爬著發,撇唇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度假完回來沒多久後,有天我媽強迫我立刻出國留學,我原想要聯絡你,但我媽拿了兩張附有你簽名的文件給我,一張是銀貨兩訖的切結書,上頭寫明從今以後不再相見,兩人再無瓜葛,而另一張人工分娩手術同意書,則代表你拿掉了我們的孩子……」
當他看到那兩張紙時,心都碎了,痛楚恨意來得兇猛,頃刻將他淹沒,他無法思考,不斷地問著,她為何要背叛自己?
在兩人愛得正熱烈之時,他真的不相信她會選擇背叛他,抑或者是,打一開始她就不曾愛過他?
不管是哪個答案,他都不敢想,所以他逃了,離開這塊傷心之地。
「我沒有,那張同意書是你媽捏造的!雪屏什麼都沒跟你說嗎?她真的沒有把東西交給你嗎?」羽良秋顫聲,抓著他質問著,淚水不斷地滑落。
怎麼可能?她親手交給雪屏,她太清楚雪屏的個性,她不可能會蓄意不交給他,難道是被他媽媽發現了,把琉璃星星給搶走?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宋震遠抽著氣,車燈斜照滑落的滾燙淚水,神色哀淒。「我們到底是怎麼了?我們竟是因為這些原因而分離四年?」
愛得正濃烈,卻被人強迫終止,他滿腔的愛意不知該何去何從,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的靈魂,每想起她一次,總覺得心底又烙下一個傷痕,痛得他不能自己,偏偏他又無法不想念,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將他折騰得快要發狂。
恨她玩弄他,氣她不要他,卻又好想她,他沒有辦法理智地控制大腦選邊站,只能放任脫軌的思緒再三欺凌著自己。
每當看見流星雨,想起流星雨,電視報導著流星雨,報章雜誌上刊著流星雨,都會令他沉溺在痛苦中無法自拔。而像是戀上了這種近乎自戕的自虐快意,他噙笑帶淚把自己逼到發狂的頂點,過後才又發覺自己清醒得好痛苦。
如今才知道,一切原來是有人從中作梗,她並不是不……
「你還愛我嗎?」他聲音沙啞低喃著,雙手捧著她秀致的瓜子臉。
還愛他的,是不?否則為何要為他掉淚?為何她的皮夾裡頭還擱著當年捐款的收據?先不管雪屏為何沒把東西交給他,他現在只在乎她還愛不愛他,還要不要他?
「我……」愛,可是現在還能愛嗎?「我們先冷靜一點。」
羽良秋開始懷疑自己這四年來痛恨的到底是什麼,直到眼前這一刻,她才發覺那些恨意不過是一團泡沫,一吹則破。他是愛她的,始終如一,但他們卻在彼此不知情的狀況下憎恨彼此長達四年。
然而真相大白之前,他的訂婚宴可是她親手主持的,他已經不屬於她了,他還記得嗎?
「我無法冷靜!這個時候為什麼還要我冷靜?!」宋震遠癲狂欲毀,不要再強求他冷靜,他好痛。
他們因為一個沒有求證過的理由,用恨意包裹著彼此的靈魂,強撐自己繼續活下去,以恨為動力,強迫自己咬牙活得精采,可在夜深人靜之時,卻被寂寞摧殘得快要不成人形。
是誰造成的?是誰讓他嘗到這份痛的,他非要對方付出代價不可!
「不要像個孩子。」她深吸口氣,安撫著他。
「不要說我像個孩子。」
「但你看起來就像是個孩子。」她哭著也笑著,拿出手帕擦拭他臉上橫陳的淚水。
哭成這個樣子,淚水恍若氾濫成災到她心裡,抽痛著她無法癒合的傷痕。
她也想像他一樣耍無賴地哭,但是哭過之後呢?現實依舊得要面對,哭到世界末日都無用,不是嗎?
「我愛你,我沒有一刻不愛你,四年來雖恨著你卻也愛著你。」他將她發狠的擁進懷裡,像是要拿她柔膩溫暖的軀體安撫自己冷冽不安的靈魂。
唉,她該要拿他如何是好?他還是跟當年一樣,直率坦言,也不管她聽了之後會不會覺得心痛。
他沒變,還是跟她深愛的他一樣。
但,他們可以再相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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