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長樂
她坐在原處止不住的發抖哭泣,直到發現原本吵雜的週遭只剩一片寧靜時,她才知道——
夜已經很深了。
帶著哭腫的雙眼,宮心心撐起虛弱的身子,和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招財、進寶,像遊魂般的飄進她的房間——一個唯一能夠收容她的小小地方。
走進黑暗的房間,她哭痛的雙眼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憑著直覺走到放火折子的地方想要點亮蠟燭。
火光在剎那間照亮黑暗,突然的光亮讓宮心心不自覺的怔仲,也就是這短短時間的呆愣,熊熊的火焰便燒上她的手。
「好痛!」
被火灼燒的疼痛讓宮心心下意識的甩開火折子,它恰巧掉落在房間裡成堆的燈籠骨架上,細長的竹子和棉紙是最佳的助燃品,下一瞬間,紅通通的火焰已經不受控制的延燒到房間的四周。
「失火了……天啊!失火了!救命啊……」
宮心心害怕的揪緊衣襟,腦海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快跑!就在她轉身要衝出房間時,她眼角餘光瞥見了擺在枕邊的錦囊,那是藥草留給她的東西!無視於迅速蔓延的火舌,她衝過去把錦囊拽在懷中。
但就是這一耽擱,瘋狂竄燒的火焰擋住了她逃生的去路,她伸手撥開遮擋住視線的頭髮,卻驚嚇的發現眼前已是一片火海,她根本逃不出去。
既然上天已經替她選擇了該走的路,那麼為了藥草著想,她應該義無反顧的上路,只是可惜她沒有當面跟他說再見的機會。
再見了……藥草……如果有來生,真的希望我們還會再相見……
這是宮心心在昏倒之前,腦海裡唯一想到的話——
一句注定傳達不出去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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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氏夫人宮心心之靈位……孟德!你在哪?這是什麼?」
風塵僕僕趕回家見愛妻的藥草背著行囊,呆愣的站在「藥草堂」的門口,他揉揉眼睛,不能確定放在大廳裡的牌位出現在這裡的意義。
「師父……你終於回來了,出了大事啦!」
孟德哭著奔向藥草,驚嚇過度的他到現在都還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師父出門不到一個月,原本活蹦亂跳的師母居然變成了一塊硬邦邦的木頭牌位被宮家的人送回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師母到宮家幫忙扎燈籠,結果宮家失火了,宮家的人說師母……師母來不及逃出來,然後……」
看到一向八風吹不動的藥草目皆欲裂的嚇人模樣,原本就已經亂了方寸的孟德哭得更響亮了。
「然後他們就把師母的牌位送回來了!嗚……」
「不,你騙人!你一定是在騙人!」
藥草推開面前哭得震天價響的徒弟,根本不相信那個說要等他回家的妻子已經永遠他了。他知道,頑皮的心心一定是和孟德聯手整他,她現在一定躲在「藥草堂」的某個角落,等著看他哭出來的時候跳出來取笑他,給他一個驚喜。
「心心,你別玩了,快出來啊!心心……」
著急的藥草開始瘋狂的找著妻子,他找遍每一個宮心心可能躲藏的地方,可惜都沒有見到他最想見的那個人,他忍不住發出像是撕心裂肺的吼叫聲,痛苦的流著眼淚,彷彿人生已經被宣判了死刑。
找遍屋裡內外,還是見不著那一抹嬌俏的身影,深感絕望的他不停的用拳頭捶打地板,直到手上、地上,都是一攤鮮血了還不肯停止,彷彿藉由摧殘肉體的痛苦,就可以消去蝕心的悲憤。
早知道會與她天人永隔,那麼他當初說什麼都不會離開妻子身邊半步,這麼一來,即使發生任何不幸的意外,至少——她還有他做伴。
「火燒啊……你一定很痛很痛……」
「痛就讓我幫你醫治啊,為什麼要躲起來不讓我看呢?」
他停不住悲憤的淚水,流著鮮血的手輕輕的撫著牌位上的字。
從沒見過他如此瘋狂的模樣,孟德被嚇得幾乎要跪在他的腳邊大哭了。
無助的藥草只能流淚,緊緊抱住那塊木牌,低低切切的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心心,不要走,不要拋下我一個人!你不可能捨得離開我的,對不對?」
他每看一次木牌上刻的字,他的心就像被尖利的錐子深深刺著,喃喃道:「你答應過我,要等我回來的!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你都忘記了嗎?」
傷痛的淚水流個不停,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傷心人的眼淚,是可以流不盡的……
肝腸寸斷的藥草,倉皇無助的藥草,讓一旁的孟德也跟著哭到聲音沙啞,他跪在藥草的身邊,流著哀傷的眼淚勸道:「師父,你不要這樣,師母看了會心疼的啊!」他苦苦的勸著,卻得不到藥草絲毫的回應。
從確定失去宮心心的這一刻開始,藥草將自己深鎖在重重的哀傷裡,築成了一個不讓任何人接近的高塔。
他守在宮心心的牌位邊不吃不喝、不動不笑,眾人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方面是心酸,另一方面卻是心急。
這樣令人擔憂的情況持續了幾天,藥草仍然沒有振作的跡象,下巴爬滿了胡碴,一個原本意氣風發、年輕有為的御用大夫,現在看起來居然比乞丐還要邋遢。
失去了宮心心燦爛的笑顏,「藥草堂」裡只剩下一片死氣沉沉,任何人都感受不到生氣,只有無邊的寂靜,和一個蓬頭垢面的鰥夫——藥草。
藥草再也不接受任何的病人,他嚴酷的懲罰著自己——一個連最心愛的人都救不了的大夫,還有什麼資格救別人呢?
他就這麼把自己關在無邊寂靜的黑暗裡,靜靜的等待,等待冬雪春雨,等待著一份再也不會回來的愛……
第十章
歡樂喜慶的元宵節熱鬧登場,姑蘇城裡最有名的宮家燈籠高高的懸掛在人潮洶湧的市集裡。
但是這一股節慶喜悅並沒有傳到「藥草堂」裡,安靜的宅院裡依然是一片窒人的冷凝。
「師父,你出去走走吧,你已經好幾個月都沒出門了。」
「我不要。」
藥草很乾脆的拒絕孟德的提議,現在的他只希望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宮心心,不管她是不是知道他一直在陪著她。
知道師父的固執,孟德只好搬出他最在意的人來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元宵節對宮家來說是一年裡最重要的日子,如果你能去幫師母瞧一眼,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宮家的宮燈嗎?」
一提到愛妻一向最自傲的宮家燈籠,藥草腦海裡立刻浮現她當初介紹自己時那張得意的笑臉,真可愛。
果然,孟德的說法打動了藥草,為了宮心心,他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也好,我去瞧瞧,回來再跟心心說今年的宮家燈籠有多美麗,她聽了一定會很高興。」
打定主意,他隨即起身,腳步輕快的彷彿有宮心心陪在他的身邊。
終於說動藥草,孟德鬆了一口氣,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讓藥草單獨出門的時候,於是他馬上跟上師父的腳步。
色彩繽紛、造型出色的燈籠很快就攫獲藥草的目光,他逼著自己仔細的記下現眼前所見的美景,回去後好跟愛妻一五一十的稟告:不管她聽不聽得到,他都覺得有義務要讓她知道。
在他抬頭的瞬間,有一隻狐狸造型的燈籠吸引住他的目光。
「它扎得真像招財、進寶。」
藥草喃喃自語,緩緩走向那只作工細緻的燈籠想要瞧個仔細,但是他在透過棉紙的光束裡,看到了更令他驚訝的東西——
燈籠的骨架上有一個小小的心形。
那是專屬於宮心心的特別記號!
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只燈籠是出自宮心心的手。
一想到眼前的燈籠是出自親親愛妻的巧手,藥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騰,可是他念頭一轉,卻覺得事情不對勁.
每年元宵節展出的燈籠都是宮家的新作品,因為驕傲如宮家不可能拿出舊作來魚目混珠,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現在的發現只代表了一件事——
心心,他的妻子,很可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藥草激動得渾身顫抖。
孟德立刻發現他師父的不對勁,關心的詢問:「師父,你怎麼抖成這樣?怎麼啦?」
「心心……心心她還活著,走,我們到宮家去。」
焦急的藥草沒有時間解釋,只是一把抓起孟德的手,往宮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心心……我的心心……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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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心心還活著?」
宮夫人看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得像條狗的師徒倆,訝異女婿突然上門,心裡有一絲驚慌她遲早要面對的問題。
「我剛才發現心心親手扎的燈籠了,岳母大人,求求你告訴我吧,心心根本沒死,她還活得好好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