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月光石
關楠星的工作室似被颶風剛掃過,裝飾的希臘石膏雕像摔碎成裂片,牆上的油畫被扯落,香水瓶被砸得稀爛,各種濃郁香氛氣味四處飄散,令人感到刺鼻,設計桌的燈管破裂,紙張混亂地躺在地板上,製作台堆滿了被扯爛的華麗禮服……
昨夜,藍婕希哭著睡著,今早紅腫著雙眼的她仍試著振作精神前去採訪,一腳踏進關楠星的工作室,隨即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怔住。
工作室的接待小姐正在打掃滿地碎裂的玻璃,帶著歉意的表情說;
「對不起,我正想打電話給您取消今天的採訪,關設計師臨時有事必須趕到桃園機場,真的好不意思,讓您白跑一趟。」
「發生什麼事了?」環顧滿目瘡痍的工作室,藍婕希疑惑問到。
這位小姐想起剛才關楠星瘋狂損毀工作室的模樣,似乎餘悸猶存。「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妻子要求離婚。」
顏詠青簽名蓋章以掛號寄來的離婚證書早已被關楠星撕得粉碎,其中一張碎片還被藍婕希踩在腳下,她撿拾起來,那片簽了「顏詠」兩個字,「青」字混在地板碎裂物裡,不知下落。
「真的非常抱歉,等關設計師回來,我會盡快打電話給您再約其它時間,希望您不要介意。」那位小姐連聲抱歉。
「喔,沒關係。」藍婕希略顯遺憾,空跑一趟事小,可惜她今天沒當面見到關楠星,不能好好問清楚他們當年發生的事情,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卻無法在一起?
忽然手機響了,藍婕希接聽起來,赫然發現是Amy打來的,竟然說一早進辦公室就看到桌上放著顏詠青寫好的採訪稿和離職信,信上說她搭今早的飛機去巴黎,編輯的工作不打算繼續做下去。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搞的,說走就走,一點預警都沒有,真的是禁不起壓力的草莓族。」Amy在電話裡抱怨。
什麼!顏詠青坐今早的飛機去巴黎……糟糕!剛才聽說關楠星趕去機場,她竟然沒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藍婕希看了牆上的鍾一眼,不知道一切還來不來得及?
「主編,我臨時有要事沒辦法跟你多說了,等我進辦公室再談好嗎?」藍婕希一臉著急,掛掉電話之後,立刻衝出關楠星的工作室前往機場。
第五章
在機場航站大廳沒頭沒腦的奔跑,藍婕希根本不知道顏詠青搭乘哪一班機。定睛搜尋班機電子廣告牌,赫然發現有一班機飛往巴黎,在十點十分起飛。已經十點二十分了,藍婕希看表一眼,衝到櫃檯詢問,櫃檯服務小姐幫她查了之後確定顏詠青在乘坐的名單內,藍婕希內心渴望顏詠青會臨時打消出國念頭,趕緊衝到出境大門,就是希望會有奇跡發生。
不料,藍婕希卻看到關楠星和航站警察起了衝突,她很難相信那個素來溫柔的王子眸中佈滿狂暴的怒火,口中吐出一連串粗野的英文咆哮著。而韓言凱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在關楠星衝動下要失控毆打航警時機敏地攔下關楠星的手,擋在他和航警之間。
「神經病,沒有護照和機票本來就不能進去,你再鬧,你再鬧,我就把你捉起來。」航警展開威脅。
韓言凱用力推開關楠星,對航警面露歉意,隨意扯謊頻道歉說:「不好意思,他太激動了,他奶奶在美國去世,趕不及回去見她一面,悲傷過度,請你不要介意。」
韓言凱邊說邊用力把關楠星拉離航站出境門,迎面看見藍婕希,吁了一口氣說:「你來得正好,你朋友是瘋子還是白癡,沒機票竟然想搭飛機。」
關楠星眼底流露出一種獸類被捕獸夾夾住的傷痛表情,藍婕希心裡已有不好的預感,喃聲問;「詠青真的走了?」
狂暴失控後,關楠星眼底只留下悲傷的陰影,他憔悴地撇開視線沒說話,藍婕希眼底泛著淚光,氣氛低迷到不行,只有韓言凱還一頭霧水的表情。
「你們幹嘛?」韓言凱狐疑地輪流看著他們。
藍婕希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抬睫望著韓言凱,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送朋友去搭飛機,正要回去,就看見你朋友在鬧事。」韓言凱追問:「怎麼了,你們為什麼不說話?」
關楠星依然不言不語,纏著繃帶的手益加彰顯他在工作室狂亂發飆受傷的結果。關楠星以為功成名就之後就可以贏回顏詠青,沒想到她對他避之唯恐不及,逃離他更遠。難道他們真的無法回到初戀的原點?都怪他傷害地在先。
藍婕希想起滿室蒼涼的殘骸,對愛情一竅不通的她,隱約也嗅出了一些端倪,彷彿顏詠青和關楠星各是重力強大的星球,他和她狂熾旋繞,相互吸引,卻弄得滿是傷痕,力量強大終致塌陷形成鬼魅的黑洞:愛,只能被吞噬,找不到全身而退的出口。
藍婕希無奈地歎氣,對韓言凱說:「一切說來話長,我看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
三個人走出機場大廳,來到停車場。韓言凱瞅一眼面前線條華麗的法拉利,凝視著關楠星問:「你一個人開車沒問題吧?」
關楠星的眼眸殘留悲傷的陰影,黯然死寂,蒼涼如缺乏人煙的沙漠。藍婕希看他一眼,猛搖頭說:「我看是不行。」
韓言凱點煙塞進關楠星嘴裡,拍拍他的肩膀說;「抽完這根煙再走,人生還很長,不急,不急。」
關楠星緩緩抽了一口,吐出內心鬱悶的長氣。
春日融融,白雲凝聚在無風的天空裡,樹木慇勤的吐芽彷彿訴說著生命的新機,在這難得美好的時光裡,兩個男人卻沉默的抽著煙;藍婕希不無感傷,仰頭凝視著天空,飛機劃過天際留下白色的長絲帶,彷若正在遠離他們的詠青留下沒有註解的破折號。
「當初你為什麼要離開詠青?」藍婕希語帶責怪意味,生活中少掉了一個死黨,像食物沒有鹽般淡然無味,她充滿寂寞的問。
關楠星追憶年少輕狂,他們在友人的成年舞會一見鍾情,濕熱的夏季讓戀情迅速發展王不可收拾,而這加速的力量要歸咎子他們各自的父親,如果不是合夥投資的生意出了問題,兩家人為著賬目不清、公司虧空負債纍纍反目成仇,堅決阻止他們交往(顏詠青被罰禁足,關楠星被迫提早返美),他們就不會叛逆到這種地步。
「在錯誤的時間相遇,我們太早遇見對方。」關楠星難掩失落地說。
那時關楠星和顏詠青都無法承受相思的煎熬,在友人幫助下救出被關在屋裡的顏詠青,當她滿十八歲的隔天,在兩位友人的見證下到法院公證結婚,還在市區租套房住在一起。第一個月的生活是絕美幸福的天堂,接下來就開始受到雙方父母不停的騷擾,關楠星所有金錢賬戶被父親凍結,經濟壓力接踵而來。新學期開始,顏詠青沒有到學校註冊,她的母親跪在地上哀求他放了詠青。
除了擅長繪畫,關楠星一點謀生的技能都沒有。藝術大學美術系肄業的他能做什麼?他可以到加油站打工暫且讓兩人得以賊口,然而這並非長久之計。關楠星一心想成為藝術家,而顏詠青還有時尚設計師的美夢,現在她卻連高中都沒畢業,難道要讓她在超商打工一輩子嗎?
顏詠青的母親跪在地上對他曉以大義,哀求他成熟面對社會的現實。
最後,關楠星屈服了。
還記得那個晚上,關楠星在便利商店外等顏詠青下班,她的高中同學剛補習完還穿著制服前來買東西,側目的眼光懷疑地看著顏詠青,問她為什麼不去學校上課,她青春妍麗的臉有著尷尬的笑容,不自覺瞟著指問在路邊攤買的廉價結婚戒指,內心難掩結婚的喜悅,想對同學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我的心都痛了。」對於自己的無能為力,關楠星如今仍在自責。「記得那天的晚餐,詠青吃著從便利商店帶回來剛過期的麵包和熱狗,一臉幸福的表情。我什麼都沒有辦法給她,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廢物,隔天,我就答應父親回美國。」
關楠星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飛回美國,是因為他真的沒有勇氣向顏詠青解釋自己的無能。返回學校上課之後,聽說顏詠青瘋狂似的到處打聽他的下落,依然堅持住在原來那間小套房裡等他回去,說什麼都不肯走,不願相信關楠星就此返美一走了之;她母親說什麼都勸不動自己的女兒,還哀求他寄出學校的生活照以作憑證,讓顏詠青死了這條心。
關楠星寄了。那些在學校作畫和同學歡樂的照片嚴重打擊了顏詠青,在她心裡留下永難抹滅的傷痕。更何況,她的父母又是如此處心積慮把關楠星塑造成一名玩世不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