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觀雲吟

第13頁 文 / 杜默雨

    他在做什麼呀!他猛然放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像個瘋子似地,做著男人欺負姑娘的惡劣行徑!

    老天!他退後一步,低下頭,瞪視自己握緊的拳頭,隨即往前大跨數步,狠狠地、重重地、不留情地將那雙拿來恐嚇姑娘的拳頭敲在牆上。

    「少爺!」柳依依驚慌地喊了出來,淚水應聲而落。

    「別管我!」侯觀雲將拳頭緊抵在牆上,似乎想將堅硬的石牆挖出兩個洞,額頭也跟著靠上牆壁,閉起了酸澀不堪的眼睛。

    什麼都不見、不聽、不管,他是不是就會快活些?

    「少爺,你的手流血了。」

    是嗎?他的細皮嫩肉根本吃不了苦,才在粗糙的牆壁上用力摩擦幾下,竟那麼容易就流血了,將來還有什麼本事挑起侯家的重擔?

    「依依,我是不是一個闊少爺?」他轉頭看她,額頭仍然抵在牆壁上,彷彿那是唯一能支撐他的東西了。

    「是的。」柳依依攬緊手中的巾子,盯住他磨破皮的手背。

    「呵呵,每個人都認為我是闊少爺啊,我有的是金山銀山。程家那幾個敗家子想錢想瘋了,我不如花錢買下油坊,送還給喜兒,再叫喜兒以大小姐的身份,好好教訓江四哥,叫他改邪歸正。這樣一來,程家人拿到了錢,喜兒拿回油坊,江四哥回到她身邊,我也擺足了闊氣……哈哈哈!皆大歡喜啊!」

    「少爺,我幫你包紮。」柳依依一點也不歡喜,她不能再看少爺發瘋,拿自己的血肉去磨石牆了,很痛的啊。

    「不必了!」他手一甩,整個人卻也順勢蹲了下去。

    她一顆心差點跳出了咽喉,以為他不支暈倒了,忙矮下身子去扶,但他卻已蹲在地上,雙手抱住頭,將自己蜷縮得像一顆球。

    「你不懂的……」他喃喃地道。

    「少爺,我懂。喜兒姑娘更懂得你用心良苦。」她蹲在他身邊,百般不願看他這麼痛苦,而唯一能安撫他的,還是只能搬出喜兒姑娘。

    「你以為我真的愛喜兒嗎?」無力的聲音幽幽傳來。

    不是嗎?宜城大小皆知,侯公子追求程喜兒是出了名的癡狂,不僅常常上油坊買油,還端了他那把寶貝椅子,嘻皮笑臉的坐在人家油坊裡,一坐就是半天,淨愛吹噓侯家財富,賣弄他太少爺的身份。

    這是門外的玩樂少爺,而在她眼前的,是門裡深沉幽靜的少爺。

    「你又以為我歎氣、心情不好是因為得不到她的感情嗎?」

    難道是她誤會了嗎?少爺將所有的人都瞞住了嗎?

    「我是喜歡喜兒,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好到令我自慚形穢……」侯觀雲聲音沉悶,就像無邊的黑夜,令人窒息。「我曾經想娶她,那是出於內疚。可我不配娶她,她太好,像太陽一樣亮,又好比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侯家污穢齷齪的黑暗面。」

    柳依依仍然記得,少爺奉了老爺之命,以追求喜兒姑娘為手段,目的就是將百年歷史的程實油坊收為己有。

    老爺巧取豪奪的經商行徑,她多少有所耳聞,這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那時她尚未開竅,總以為少爺就這麼聽命行事,認真追求起喜兒姑娘了。可如今才體會到,原來,少爺那些過度招搖的追求手法,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為的就是讓喜兒姑娘討厭他;那樣既能跟老爺交代,又能保全喜兒姑娘的油坊。當她方才在街上聽到江照影這麼說的時候,她還有一絲困惑,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明白了。

    所以,他的歎氣是為了老爺、為了侯家,不全是為了喜兒姑娘?

    少爺啊,:心事藏得這麼深,何苦來哉?老是扮戲,偏又假戲真做,喜歡上了喜兒姑娘,這番用心和感情注定沒有結果,他很辛苦的啊。

    「我既不能娶她,又不想娶那幾個表妹,所以我必須拜託你跟我『睡覺』,能擋得了一天是一天。」他又幽幽地道。

    將來她離開之後呢?誰來幫他繼續擋下去?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丫鬟又能擋得了多久?他是否從此就得被迫娶回不喜歡的表妹?

    天!她無能為力。如果可以的話,她願能幫他永遠擋下去,直到他尋覓到他真正喜愛的那位姑娘。

    她憂傷地直視抱頭無語的男人,輕輕按上他的左手腕。

    「少爺,傷口還在流血,我幫你止血。」

    她平抑忐忑不安的心跳,慢慢地將他的手從頭上拉下來。

    只是皮肉擦傷,但血流卻是不止。她折好帕子,將他的手背緊緊纏繞起來,再用力按住傷口。

    他任由她擺佈,而她也只是低著頭,盯住兩隻緊密交握的手。

    深夜靜寂,兩人各懷心事,相通的,是彼此手心的熱度。

    過了片刻,她放開了他的手,就著星光察看帕子,見那白帕不再滲出血漬,也就放下了心。

    但這個仍然蜷縮蹲在地上的男人無法讓她放心,他好靜,靜得彷彿讓黑夜給凍凝在這條幽暗的小巷口,也彷彿以為擺出這樣的姿勢,就可以不必抬頭面對無邊無際的暗夜。

    她不知要如何出言安慰,又怕說了讓他心煩,她能做的,就是再度握住他的手,另一手輕輕地、怯怯地撫上他的背。

    像她照顧年幼妹妹的方式,她輕柔地拍撫他,一下,又一下,順著他的呼吸起伏,沉緩而柔和地安撫著他。

    星子西墜,夜風已靜,慢慢地,他的呼吸不再急促,鼻息不再濃重,取而代之的是與她手勁同樣柔緩的規律呼吸。

    「少爺,外面露水濕涼,我們回去了。」她輕聲道。

    侯觀雲終於抬起頭,兩隻眼睛紅紅的,視線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上。

    她沒有放手,而是使出力氣扶他,兩人一起站起了身子。

    他仍似宿醉未醒,一時並未站穩,是以她立即頂住了他頎長的身形。

    「依依?」他有些清楚了,眨眨眼,又搖搖頭。

    「少爺,我扶你。」

    「不……」他本想拒絕,他身強體壯,又沒病痛,怎就讓一個小丫鬟扶回房了?就算不怕別人看到,他自己也過意不去。

    然而,她的手心溫溫軟軟的,在這個涼冽的初夏夜裡,不啻是一道溫暖的泉源,將暖流源源注入他的身體裡,令他不想放手。

    這麼小的手,卻有足夠的力氣承擔他這麼大個兒的男人,他突然很想放鬆身子,就這麼倚靠著她不放了。

    但他不能。即便她是一個任他使喚的丫鬟,他也不可能將重擔移轉到她那小小的肩頭。

    「依依,我沒事了,我自己走。」

    「是的,少爺。」她放開他,確定他可以踏出穩定的步伐後,再緊緊跟在他身後。

    夜霧圍攏過來,悄悄地吞噬了侯家大宅。

    圍牆外,瞬息萬變,令圍牆內的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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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上上下下瀰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因為老爺侯萬金涉及多項行賄案件,三天前被關進大牢裡了。

    「糟了,侯家是不是要完蛋了?」荔紅沒心情彈琵琶了,不是因為聽琵琶的少爺已經三天不在家,而是……「我們還拿得到工錢嗎?」

    「你還想工錢啊?我看連吃飯錢都沒了。」春碧擔心地道:「我聽他們說,占程實油坊啦、誣告江照影殺人啦,還只是買通知縣的小案子。老爺不只送錢給知縣、知府和一大堆大人,還從他們那兒拿到不少方便。你以為侯家這麼有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嗚!既然錢是貪來的,那……這宅子會被抄嗎?」

    大院子鬧哄哄的,上百個家丁丫鬟東邊一堆、西邊一群,個個掩不住擔憂的神色,議論紛紛,諸多猜測,結論卻都是一樣的悲觀。

    柳依依獨自站著,神色安靜,但心裡也跟所有家丁丫鬟一樣著急。

    她照樣每夜鋪好被褥,掃柳枝驅邪,然而在漫漫長夜裡,她只能望著那張空空的床,苦等熟悉的腳步聲進來。

    少爺為求保釋老爺,四處奔走求人,可聽說那欽差大人為官清廉,剛正不阿,不可能輕易放人出來……

    她不知能做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少爺、為侯家祈福,一遍遍念著少爺教她的心經,平靜自己的心,也祝願少爺安心。

    現在夫人召集所有家僕,好像有話要訓示;但侯夫人只是坐在廊下,不斷地拿巾子抹淚,看樣子是還沒準備好說話。

    院子裡吵鬧不堪,眾人仍是議論個不停,老李管家站在廊下,心急地叫道:「別聊了,大家安靜,別說話了!」

    「是還要等多久啊?」有人不耐煩地道:「已經等了快半個時辰了吧,腳都站酸了。」

    「還有人沒到。」老李管家四處張望,又忙著揮手示意。「喂,你們別亂走,夫人在這邊,都忘了規矩嗎?那個去喊人的回來了嗎?」

    「不好了!管家!不好了!」喊人的人回來了,一臉緊張地道:「我去找老爺院子的家丁,人一個也不見,連老爺房裡的擺設、古玩、花瓶、宇畫、甚至棉被枕頭簾子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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