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膽怯了嗎?」她的語氣像那氣死人的眼神一樣冷靜平穩。
「我不能讓你因我而送命。」他說。一名馬伕牽來她的馬。那是一匹眼神狂野的高大黑色閹馬。「把那匹馬帶回去。」他厲聲對馬伕說。「白癡都看得出它會脫韁逃跑。」
「替它扣上馬具。」葛莉緹命令。
「葛莉緹——」
「管你自己的馬就行,昂士伍。」她說。「利胡克見。」
「我說了平手,該死!雙方都不必受罰。女人,你聾了嗎?」
她只是再次用蛇發女妖的眼神瞪他一眼,轉身拉起馬車的篷蓋。
「你不必嫁給我!」他嚷道。「結束了,你不明白嗎?比賽結束。你已經證明你是能幹的駕駛了。」
「很顯然,我什麼都沒有證明到。喂!」她對一個工作人員喊。「過來幫我拉起篷蓋,別呆頭呆腦地瞪著看。」
在維爾不敢置信的注視下,馬車篷蓋拉起,那匹來自地獄的馬也被奮力套上了馬具。
驚魂未定的維爾還來不及跳下車把她拉下駕駛座,黑色閹馬已經往前衝,把吃驚的馬伕撥到旁邊,把樸小姐甩到椅背上。下一秒鐘,她的馬車衝出庭院。在一群馬伕的叫喊和咒罵聲中,維爾聽到葛莉緹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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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莉緹,這匹馬瘋了。」棠馨驚呼,雙手抓著馬車的側面——聰明的反應,考慮到閹馬危險的高速。「公爵會中風,你知道他會。我確定他擔心得要死,可憐的傢伙。」
「你擔心嗎?」莉緹的兩眼緊盯著路面。拉車的閹馬精力充沛,而且十分強壯,能夠以令人滿意的速度把她們拖上涵海山,但它確實有往左偏的惱人傾向。
「我不擔心,這太刺激了。」棠馨向前傾,把頭探出篷蓋凝視。「他們正開始追趕,博迪爵士的臉好紅。」
雷聲響徹惠特裡公地。莉緹看到遠處白光一閃,幾秒後雷聲大作。
棠馨坐回座位上。「我無法想像你哪來的意志力拒絕公爵。他非常不高興。我知道他很氣人,他可以比較圓滑地緹議平手——」
「他認為我會愚蠢又不負責任到斷送自己的性命,而且拖著你陪葬。」莉緹繃著聲音說。「那就是他不高興的原因,也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方。」
她從眼角瞥見另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低沉的隆隆雷聲。「如果讓他為所欲為,我的下場就會是溫順地坐在他的身旁,愛慕地仰望他那張不老實的臉。」她繼續說。「但只要我有辦法,他就休想把我變成他的私人財產,一輩子把我綁在他身上。」
長長的上坡已經過了一半。黑色閹馬的速度開始變慢,但沒有流露出想要休息的跡象。
「如果他愛慕地回望,情況或許不會那麼討厭。」棠馨說。
「那會更麻煩,」莉緹說。「昂士伍愛慕的眼神可以要人的命,別忘了我在柯芬園領教過,堂堂公爵跪在地上崇拜地望著你的臉,那幕景像極具殺傷力。」
「但願我看到了。」
「但願我沒有,」莉緹說。「我不得不專心想著蘇珊和它的深情凝視,想像那種眼神的來源其實只是貪吃的狗想要食物、玩耍或撫摸。要不是那樣,我已經當場融化了。」
「可憐的蘇珊。公爵好壞,利用它來對付你。」
「蘇珊才不可憐,它的行為很可恥。」
「它可能只是可憐他,」棠馨說。「你知道蘇珊似乎能感覺到別人身體不適、情緒欠佳或痛苦憂傷。就在昨天,敏敏因熨焦了圍裙而難過。蘇珊把它的球叨過去放在敏敏腳邊,然後舔她的手,好像——天啊,那是絞架。」
他們快到山頂了。涵海絞架就豎立在近側。細雨敲打著馬車篷蓋,呼嘯的風聲和劈啪作響的絞架鐵鏈聲形成恐怖的和音。閃電劈在惡魔窪地遙遠的邊緣,遠側的隆隆雷聲替這惡魔協奏曲加入不祥的鼓聲。
抵達山頂後,莉緹勒馬停車,因為馬直噴熱氣,顯然需要休息。但不到幾分鐘,它就煩躁不安並猛拉疆繩,急於繼續前進。
「天啊,你還真頑強好勝,是不是?」莉緹說。「別動,好孩子,你不可以害我們一頭栽下山去。」莉緹總聽到背後不遠處傳來車輪聲和馬蹄聲。
前方是危險的下坡,兩側有深深的馱馬足跡。七棘旅店冒出的裊裊炊煙是這片荒地上唯一的人跡,但莉緹不想去那個聲名不佳的地方避雨。
樸茨茅斯公路的這一段平時交通繁忙,現在卻因暴風雨而空無一人。雨敲打著篷蓋,狂風使篷蓋起不了遮雨作用。但忙著操控閹馬的莉緹沒有力氣去想被淋濕的不適。她努力使閹馬放慢速度,它卻本著男性典型的自我毀滅精神,固執地對準道路邊緣走去。
抵達山腳時,她的手臂又酸又疼,但閹馬還是毫無疲態。
莉緹內疚地望著棠馨,裙子濕透了的她不停地發抖。
「再兩英里。」雨聲和雷聲使莉緹不得不緹高嗓門。
「我只是濕了。」棠馨牙齒格格做響地說。「我不會融化。」
上帝原諒我,莉緹良心不安地想。她根本不該讓棠馨跟來,根本不該答應這場愚蠢的比賽。最起碼,她應該接受昂士伍的平手緹議。萬一棠馨感染風寒因而致命——
一道閃電差點嚇得她從座位上跳起來,緊跟而來的霹靂雷鳴彷彿震撼了腳下的道路。閹馬驚叫一聲直立起來。不顧肩膀和雙手的灼痛,她努力使它放下前蹄並遠離道路邊緣,以免馬車翻落溝渠。
世界漆黑了片刻,隨即又被伴隨霹雷巨響的眩目閃電照亮。
她花了片刻才注意到其他的聲音:人的叫喊,驚慌或痛苦的馬嘶,車輪的轆轆聲。
接著她看到昂士伍的馬車沿著道路飛奔,距離她的車輪只有幾寸。莉緹急忙把她的馬車拉回左邊,看到他的馬車在疾弛而過時猛地偏向右邊,差一點就撞到她。閃電再度照亮,她瞥見昂士伍神情緊張的側影,看到他在雷鳴的前一剎那拉扯韁繩,在下一聲更駭人的雷鳴時,他的馬車翻覆,從道路另一側滾下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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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緹覺察到滂沱大雨、閃電雷鳴和人聲,但都非常遙遠,像在萬古外的另一個世界。
她此刻知道的全世界動也不動地躺在馬車殘骸的邊緣,她似乎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爬下斜坡來到他身旁。她屈膝跪下,他面朝下躺在泥濘中。
看我匍匐在你面前。
她想起他在柯芬園跪在她面前,用演戲似的聲音懇求,但眼中的笑意以及表明深情的表情,全是裝出來的。她突然想放聲狂笑,但她從不歇斯底里。
她揪住他的外套。「起來,討厭的傢伙,求求你。」她沒有哭。充滿她眼睛的是雨水,刺痛她喉嚨的是寒意。天好冷,他又好重。她拉扯他的外套,努力想把他翻過來。她不能讓他躺在泥濘中,於是她揪住他的外套翻領,使勁把他拉起來。「醒醒,求你醒醒。」
但他不肯醒來,她又抬不動他。因此她只能捧著他的頭,擦掉他臉上的泥巴,命令、哄勸、懇求、承諾,什麼都來。
「不准你死在我面前,可惡的傢伙。」她哽咽地說。「我已經越來越……喜歡你了。別這樣。我不是有意……哦,我會非常難受。你怎麼可以,昂士伍?你這樣不公平……沒有運動精神。別這樣,算你贏了。」她猛搖他。「聽到沒有,自以為了不起的蠢傢伙。你贏了。我願意。戒指、牧師,你要什麼都可以。當你的公爵夫人,」她再度搖他。「你要的不就是那些嗎?趕快決定,昂士伍,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可惡的你,快醒過來和我結婚。」
她忍住一聲啜泣。「不然我就要丟下你不管了。」她絕望地低下頭。「讓你躺在這裡。在泥濘中,在溝渠裡。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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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爾很壞,壞到無可救藥。
他在幾個句子前就應該睜開眼睛,但他擔心醒來會發現他只是夢到他的噴火惡龍小姐痛罵他,而非為他哀傷。
但這不是夢,她一定已經全身濕透了,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混蛋,才讓她為他冒生病的風險,因為他不值得。
因此維爾伸手把她固執又美麗的臉拉近。「我是不是死了看到天使,或者我看到的只是你,葛莉緹?」他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