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岳靖
「記記記,當然記,等會兒我還要簽名。」皇夏生露出森白的牙齒,一笑,斜睨歐陽荷庭。「我呢,要把這家出版社以『出生賀禮』的方式,送給你或我的兒子——」
「什麼意思?」歐陽荷庭神色不怎麼愉快。
「聽我說完,皇宇穹記下喔,」指揮一下律師,繼續道:「如果將來,你——歐陽荷庭的兒子先出生,這出版社就是你兒子的出生賀禮,如果是我——皇夏生的兒子先出生,那很抱歉,你永遠要不回出版社——」
「皇夏生!」歐陽荷庭琥珀色的瞳眸燃火了。
皇宇穹雖停頓揉了揉額鬢,還是記下那花襯衫男人講的話。
「好啦,我輩分大,我說了算,不爽的話,趕快回去生小孩……」
第八章
婚後將近六年,妻子懷孕了。這很不簡單。他們夫妻聚少離多,要生孩子,還得靠天意。
皇宇穹從接獲消息,開始算時間,直至今日,才回到「等待太陽」239房。一進門,迎接他的,是妻子最疼的665532l。
「汪!」它是大傢伙了,毛色閃亮,頭大身體壯,看起來成熟穩重,實際上還是小傢伙個性,一見難得出現的爸爸,立即撒嬌地在他週身繞圈搖尾,開心地叫個不停。「汪、汪、汪……」
「安靜。」皇宇穹看看腕表。十一點十九分,真巧,239。
妻子應該睡了,床邊是否有醫務人員照料?
皇豐穹將公事包放往玄關桌,脫了長風衣,打開嵌牆式衣帽收納櫃,掛好長風衣。
665532亢奮地撲跳著,撞得玄關桌上的番紅花搖搖蕩蕩,花瓶溢出水來。
「安靜坐好。」這一聲,十足威嚴。665532定了三秒,像他名字三尾數一樣,三、二、一完後,尾巴旋即狂搖,空氣中有蝴蝶似的,讓它非得撲跳著竄進客廳。
很不聽話,是被妻子寵壞的。這些年,妻子不管到哪兒工作,都帶著這隻狗,說這樣比較不會想家——想他。
皇宇穹撇撇唇,這些年,在她心中,他的地位比不上一隻狗。
看不見665532,皇宇穹站在拱門通口,掃視客廳一圈,壁爐火沒燃,也是,他們夫妻許久沒住這兒了。
各住各的,多半因為工作,他的工作幾乎沒空檔,必須妻子配合他。他想過讓妻子空檔時期,到德國住,但妻子說見著歐那,總感尷尬,來了幾次,沒了下文。他想辦法調時間,在她於這國那國工作期間,抽空去見她,共度兩、三天甜蜜時光,她空檔時,則慣例地回這個他們初次見面的地方等他。
「宇穹……」
皇宇穹回眸。
藍馥陽站在起居間門邊,絲質長罩衫襯得她一身高雅飄逸。
再兩個禮拜,要進入隨時會生的預產期了,她依然身姿窈窕,不太像個孕婦,莫怪馮達朗說她可以工作到臨盆。
「好久不見。」親匿呼喚他的名後,來這麼生疏的一句。
皇宇穹隱微一笑,觸亮客廳通口處夜燈。「這麼晚了,還沒睡?」他沒走近她,等著她走過來。
一向是這樣,即便他偶爾會追到她工作的地方看她,也都是由她主動起步靠入他懷裡。
皇宇穹伸展雙臂,藍馥陽腳動了。輕裊裊地,她走進丈夫布好的溫柔裡,吻落了下來,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和唇。
總是如此,婚後這些年,她常常覺得冷淡是他的本性。他們聚少離多,他長年在德國歐那的事務所裡,他曾經要她一空檔就到那兒,待在他身邊,可歐那也在,兩人世界都給破壞了,她去了幾次,不再去,他也沒說什麼,任由她在「等待太陽」239房等他。
丈夫有點冷淡,這些年來,每當她此種想法強烈時,他又會無預警地出現在她身邊,溫柔地擁她、吻她——
像是吵架隔天,枕畔的一朵鮮花。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回來。」她輕喘著氣,唇貼在他嘴邊。
皇宇穹再次封住她的唇,吮吻她的甜美溫澤,將她抱起,步伐沈緩地往臥室方向走。
「宇穹,我快生了,你知道嗎?」她說著,美顏嬌紅。
「嗯,你今天該早點睡。」他說。長腿頂開起居間虛掩的門。
「真難得,大律師這麼早回來。」一個嗓音,不是皇夏生華麗歌劇式的寒暄語調,卻也夠令人惱火,尤其在這子夜時刻。
「汪、汪!」敵我不分的傢伙正在搖尾歡叫。
「達朗突然來看我……」妻子柔膩的嗓音在飄傳。
皇宇穹看著佔據起居間單人沙發的馮達朗。馮達朗摸著他的狗,一副居家男人悠閒模樣。
「他說想跟我討論產後復出工作的事。」
他聽著妻子的嗓音落定,慢慢說道:「你工作到上個月,才開始休息,不是嗎?」
藍馥陽眨了眨眼,某些話冒到心頭,還未達舌根,她安靜著,瞅看丈夫的臉龐。
未免沒分沒寸了。妻子懷孕以後,仍繼續拍照——被拍,這已使他有些不悅,馮達朗竟還深入門戶,來談產後復出?
皇宇穹冷睇馮達朗。
「你不高興嗎?」妻子的嗓音又響起,近在耳畔。
眸光轉回妻子臉上,留眄一會兒,再看向馮達朗,開口道:「這個時間來訪,需要用點宵夜吧?」皇宇穹抱著妻子往雙人沙發落坐。
665532斜轉身軀,趨向他們這邊,頭靠在沙發扶手,舔了一下皇宇穹的掌。
馮達朗看清誰是一家人了,心裡不是滋味,瞠那傻狗一眼。虧他在它跟隨藍馥陽工作的期間,還挺疼它,餐餐給它吃頂級罐頭,外加宵夜點心。
「那就來點吧,」眼睛瞥向皇宇穹,馮達朗說:「麻煩皇大律師了。」
皇宇穹斂眸,臂膀橫過沙發扶手,拿起茶几上的電話,撥通內線。「我是皇宇穹,送一份南瓜玉米粥到我臥房。」說著,眼睛徐緩對上馮達朗。「另外,一杯咖啡,巴西豆,意大利研磨,糖八顆——」
馮達朗瞪大眼了。
「給起居間裡的人體攝影大師馮達朗先生。」大律師結束roomservice點餐,抱著妻子起身,繞出沙發,走進臥房滑門裡。
汪汪汪——
留下狗兒子665532招待子夜的大師級訪客。
「你討厭達朗,對不對?」
一份南瓜玉米粥,夫妻倆分食,藍馥陽心裡竊竊喜悅,美眸直瞟丈夫不說話的俊顏。
臨窗的寫字櫃幾年前換成小圓桌,中央有盞暈黃燈泡鑲環潔白翅膀的桌燈,燈光像小鳥一樣輕盈會飛。白瓷餐具細微的碰擊聲響,使這一刻特顯寧和。
「我的回答如果是『對』,你打算怎麼做?」皇宇穹看向窗外白雪紛紛、濃霧飛掩花影的露台,想起好幾年前的那個落日午後,回眸,眼前仍是一樣的美顏。
藍馥陽美眸瑩瑩閃爍,像在笑,對他說:「我會繼續與達朗合作,參與人體攝影工作。」她以為他一點也不在意,現在,她總算又抓到一點像他討厭吃草莓那樣的秘密。
皇宇穹舀動白瓷碗裡,沉聲道:「馥陽,你是否發現馮達朗近年的作品集裡,已經不見你的獨照——」
藍馥陽頓了一下,對上他雙眼,那眸底閃過她熟悉的神秘光芒。「是你做的嗎?」
他們當然都注意到了,馮達朗甚至為此事找皇夏生理論,都被皇夏生打太極地帶過,弄個不了之局。
「你不是馮達朗的作品,你是我的妻子,我的財產,記得嗎?」皇宇穹舀起粥,餵進妻子唇裡。
藍馥陽一咽,神思尚未從得知真相的震驚中返回。
皇宇穹一口一口餵著妻子吃這「團圓飯」,自己也吃,吃完後,他牽著妻子到浴室盥洗。
「想好了嗎?」他問。
她這才回神,看著大鏡子裡幫她梳頭的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他給她很大的自由,像婚前說的那樣,嫁給他,她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後來,她發現自由太大,反而疑心他的冷淡,現在她才知道,她擅長謀略的丈夫,似乎沒那麼冷淡……
「宇穹,」藍馥陽拉住他溫柔持梳的手,回頭看他。「我要繼續工作,讓你再一張一張挑我的獨照。」
皇宇穹沉吟了一會兒,不意外妻子會這麼說。「嗯。那麼,我該請幾個保母?」大掌撫著她圓凸的肚子,他吻吻她的雙頰、額頭,最後是吻唇,說:「你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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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窗外變天了。沒有雪、沒有霧,大好燦爛的艷陽,曬著露台噴水池上飲水理羽的白色小鳥。
啁啾、啁啾……
連嗚叫都有,她聽見了。肚裡的小傢伙踢動了一下,藍馥陽抽了口氣,知道這不是在作夢。
她起身,腳尖點著地板,坐在床沿。床鋪依舊是四柱大床,但簾幕薄透,是一條條的絲紗,她掀撩,那布料如少女淚從床架上無聲滑落,在她足踝前堆疊成花。她輕輕踢動,又覺得是水,柔柔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