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梟之魂

第19頁 文 / 雷恩那

    她身後的男人細長眉暗暗挑起,靜問:「為什麼?你該是憎惡她的,為何希望我出手救她?」

    她輕「唉」了聲。「重點不在傅隱秀身上,而是你有本事從眾家高手中把人救走,就表示心頭那處劍傷應已痊癒,功力至少也回復了七、八成。我希望那位蒙面客是你,我……我很擔心你……」

    粗獷大掌忽而反握住她的手,抓的力道有些過重,傅長霄仍沉默著。

    白霜月咬咬唇,嗓音仍似歎息一般。「若非有傅隱秀這條線索可追探,我真不曉得上哪兒找你……不管如何,我還是得感謝她,把事情鬧得難以收拾,惹得你非出面不可。她說過,你與她同是一體,以往又常讓著她,她到底是你孿生姊姊,她遇難,你出手相助,而我終能找到你……」話尾消失在軟呢中,即便沒有面對著面,也能輕易想像出她此際淡笑的清顏,彷彿說著:「能找到你,把心裡的話告訴你,很好、很好……」

    傅長霄心房鼓震,一波波情潮打得他暈眩,但要他痛快說出對那一劍已不介懷、對她用情已深的話,又極其困難,便如同要他親自摘花送給心儀女子那般,對他而言,皆是艱鉅之舉。

    她在等他表明些什麼,他心中清楚。

    可,那些溫柔情話他不會,左胸上的劍口也還隱約疼著。他確實氣她、恨她,卻明白再氣、再恨也抵擋不住著魔般迷戀她的心,但要他雲淡風輕地放過這一切,他執拗又盛傲的性子卻遲遲不肯妥協。

    「近幾個月,隱秀在中原掀起不小的風浪,我避在宅中密室裡養傷,兩個多月後,傷痊癒七、八分,我啟程回西塞,與太叔公見過一面,他說,他曾領著你進滄海之地尋我蹤跡。而後我又趕回『傅家堡』,娘同我提起你,亦提及隱秀……她要我再入中原帶隱秀回去。」

    母親其實是要他把自個兒的媳婦兒和孿生姊姊一併帶回,他倒暗中和妻子賭氣起來。以往他常是拿她沒奈何,此次竟狠得下心腸見她痛苦憂傷。

    傷她亦是自傷,她痛他也痛,但痛得好,如他這般性情,本就愛得癡癲野蠻。

    聞言,白霜月低笑了聲。「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前去南陽,後又與傅隱秀來到這兒。你想讓孿生姊姊從這場混亂中全身而退,所以便乘機製造出『天梟』已死的假象,讓那些武林人士不得不罷手……」

    稍頓了頓,像是將腦中凌亂思緒慢慢整合了,她幽歎般的笑音依然。「從太叔公和娘那兒,你定是早知我在尋你,卻一次次避開,把我拋下、不理睬,飛身遠遁而去。你要我痛,要我憂心難受……你全辦到了,那真的好痛,痛你身上帶傷,更痛自己誤傷你、教你惱恨。你全辦到了呀……」

    那便如何?

    他辦到了,然後呢?傅長霄暗暗自問,心中並無歡意。

    「你可以不在乎。」他低沉地拋出一句。

    「不在乎……」怔了怔,白霜月似乎沒料及他會這麼說,背貼著男性胸膛的身子不禁翻轉過來,在淡蒙中凝望他分割出光影的深沉峻容。

    「什麼意思?」溫息拂上他的胸。

    傅長霄不語,流光顫爍的眼似有若無地扣住什麼,教人好難猜測。當四目一瞬也不瞬地相凝好一會兒,僅餘呼息交錯後,那張薄而有型的唇才淡淡又掀。「你可以選擇不在乎。」

    未擱置在心,即便失去,亦不覺疼痛。

    她的指撫觸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龐,眸底的傲氣蒙上一層柔意。

    「我也想不在乎,偏偏心裡有了一個人。他在我心版上鑿得好深,如何也抹滅不去……霄,沒得選擇的,那人是我心中的魔,我打開始便陷深了,沒法兒選的,你難道不知嗎?」

    他拙於說愛,不安的心卻急於向她尋求相屬的保證。

    定定望著臂彎中沉靜的臉容,滾在胸臆間的熱流噴爆而出,猛地,他攏緊雙臂,牢牢箍住她。

    他聽見她訝呼了聲,隨即溫馴地放弛身子由他捆抱。

    他的臉貼緊她耳畔、埋入她豐厚的髮絲裡,濃烈呼息清楚無比地激盪著她的耳鼓,亦重重敲擊她的心房。

    「霄……」膚上淡散著情動的暖意,是他的、亦是她的,肢體與發交纏,兩兩緊偎。在男人的熊抱下,白霜月勉強挪動細臂,環住他的腰,不動了。

    她輕斂眼睫,軟軟逸息,在彼此的臂彎中沉浸。

    像是過去許久,久到她幾要懶懶睡去,他忽而低語,說了些什麼,她沒能聽清楚,直到那雙鐵臂緩緩松下力道,她終於捕捉到那些蕩在耳邊的話——

    他說,語氣持平地說:「明日,我帶隱秀回『傅家堡』,你回『白家寨』去吧,別再跟來。」

    「啊?」她再次怔然,掀唇欲說什麼。

    他打斷她的話。「你找到我了,不是嗎?你該回西塞了。」

    「我、我……你……你要回『傅家堡』?」喉頭不由得發乾。

    「嗯。」

    且,不要她相隨。

    她想問為什麼,方寸一扯,又覺自個兒何必多此一問。

    他的眼冰中有火、暖中泛寒,她望入,在當中跌蕩。他心裡或者有她,卻不願輕饒她的……這性情,她早便明白的,不是嗎?

    儘管胸口悶悶的不太好受,她仍是笑,愛歎氣地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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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大姑娘,您這笑……呃……好古怪啊……」

    一大把的紫黃小花隨著少年尚未全然轉嗓的嘶澀語音遞到白霜月眼下。

    她未抬睫瞧向來人,僅瞄了眼那把小花,隨即又振筆,徐緩且仔細地在一張巴掌大的方紙上寫著小字,邊道:「我沒在笑。哪來古怪?」

    「您是在笑啊,可又似笑非笑,唔……眼睛瞧起來在笑,但再這麼端詳一下,又覺笑得有點……嗯……不太開心。大姑娘是在想大爺吧?」

    精瘦伶俐的牧民少年名叫格裡,從小隨著爹娘在西塞高原上來去,「白家寨」與高原族人的關係向來友好緊密,而格裡更是得空便往寨子裡跑,以往是纏著白霜月習武,後來與傅長霄結下一段緣。傅長霄見他資質頗美,便開始點撥他幾套功夫,卻不准格裡以師徒相稱。此時,他口中的「大爺」指的正是傅長霄。

    執筆之手略頓,若非白霜月立即反應,筆尖一滴墨險些要在紙面上渲染開來。

    見大姑娘沒伸手來取,格裡乾脆把小花擱在桌邊,搔搔已會冒出鬍髭的下巴,皺起兩道粗眉,道:「大爺也真是的,都許久沒回『白家寨』了。先前他教過的那套掌法,咱就是有幾個地方想不通透,這麼盼星星、盼月亮地想他快些回來,他卻把咱們撂在這兒,回滄海之地的『傅家堡』去。您都回寨子裡一個多月了,還不見他蹤影!唉唉唉,大姑娘,大爺不是一向最聽您的話嗎?他不回,您催他快些回嘛!省得咱盼得心癢癢,一套功夫怎麼練都不對味兒!」

    白霜月唇角微勾,蜜色的清容在透入屋窗的天光中顯得格外寧靜。

    她何嘗不是在盼著他?

    「龍盤山」的麻煩事解決之後,傅長霄便與她分道揚鑣、各走各路。他偕同孿生姊柿返回滄海之地,她則策馬往西塞高原。

    回到高原上時,冬季的狂風大雪早收住勢態,天候卻仍舊凍寒,但一年中最難熬的時候以近尾聲。

    寨中事務交由其他幾位當家管著,雖諸事繁忙,一切也都有規有矩、毫不見紊。她返寨後,花了幾日時候便進入狀況,隨即把心力投注在來年開春的準備上頭,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儘管這般,她每日仍固定寫一封小信,信裡寫滿小體字,說的都是寨裡發生的瑣碎事兒,提東家的母牛生下幾頭小牛、提西家的羊只賣給漢商掙了多少銀兩、提礦區生活的改善、提寨子幾處老舊屋房要拆掉重建等諸如此類的事兒。

    她從「延若寺」故悟大師那兒相借了五隻雪鴿,雪鴿認得飛往滄海之地「傅家堡」的路,它們能輪流為她帶信過去,把那張小小方紙傳遞到那男人手中。信裡,她未曾提過自個兒,說的儘是旁人之事。

    實話說了,她不曉得該為自己寫些什麼。

    他不要她相隨。

    他該還惱著她。

    他從未讓飛回「白家寨」的雪鴿,帶來關於他的一絲消息。

    多情卻也無情。他心中的怨惱倘若無法平息,即便兩人身軀再如何親近契合,仍是不夠。

    就分離一段時候吧,未嘗不好。只要知曉彼此身在何方,想尋他、見他,有個確切的方向,不再如無頭蒼蠅般莽撞盲從,她可以靜默地等待,該在意的僅是每每念及他時,心口發脹般的悶痛。

    深吸了口氣,平緩那份緊窒,抑壓下胃中翻攪的不適,她淡道:「時候到了,他便會回來。」

    格裡誇張地歎氣。「真不知大爺哪根筋不對了?以往黏您黏得厲害,趕也趕不走,現在轉性啦?竟捨得一走不回?就算『傅家堡』是他老家,也理應帶著大姑娘一塊兒回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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