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雷恩那
她白家與你「滄海傅家」結的梁子不小啊,你不取她性命,當真釋懷、沒往心裡頭去了?
發寒似的,白霜月心頭一凜,被那似有若無的迷音攪亂思緒。那是當日傅隱秀丟給霄的嘲語,生根般盤踞在她腦子中,教她想過又想,忍不住一遍遍細思,卻總是徒勞。但……這又何必?何必啊……
她信他的,不是嗎?
她信他、信他、信他。
將那模模糊糊的迷惘壓下,她頷首,對著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牽起唇角。「我明白。明白你也是在意我:心裡有我……」
她話音未歇,又茫茫然跌進男人寬實的懷裡。
他的吻沒欺上她帶傷的小嘴,卻狂猛地吻了她的頰、她的耳、她柔潤的肩頸,而後,親吻的力道一轉溫柔,似水般的溫柔,更如草海南風那樣的溫柔,浸潤著她、輕拂過她,讓那酥心軟意的溫柔啊,靜靜覆蓋至每一處留在她肌上的紅痕,教她只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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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往湘陰大城的上道上,越近大城,往來的百姓越多,怕不小心傷著旁人,女子忽地放緩韁繩,讓疾馳的馬蹄改作輕踏,她後頭的男子也控制住胯下座騎,慢吞吞地跟著,但隱在帷帽下的銀藍眼透過黑紗盯住女子背影時,卻露出幾分火氣。
該死!
這差不多是傅長霄近日以來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如果可以,他只想帶她返回西塞,把她安全地護在那裡,其他的事他自然有辦法解決,不需要她插手,更不要她過問。若非這回事情鬧開,惹得她淚眼垂垂、氣苦難受,他根本沒打算讓她知道隱秀的事。
妻子根本就不是乖乖聽話的脾性,他心知肚明,卻仍是被惱得滿肚子火,想來真是一物克一物。他現下大可強行帶她回西塞,但接下來呢?傅長霄內心不禁苦笑。他和她之間若起衝突,似乎常是為著那些不相干的人。
前頭有一處小茶棚,白霜月逕自翻身下馬。
她正欲把馬牽至樹下,手中韁繩已被一隻男性大掌抓去,心微促,唇嚅了嚅沒出聲,只提著銀霜短劍走進茶棚裡。手中的貼身兵器在她被劫那天掉在草海野原上,還是男人幫她拾了回來,一路帶進中原。
她隨意選張小桌坐下,放妥短劍,覷著傅長霄不發一語地將兩匹座騎一塊繫在樹下。
待傅長霄走回她身邊,落坐,夥計已俐落地送來兩碗茶。
他舉碗,一口便喝下半碗茶。
隔著帷帽,白霜月瞧不清他此時神態,糾著的心緒終教她按捺不住,出聲打破這悶死人的沉默。
「你不要去。」
「我要去。」語調冷冷的。再一口,把茶喝得底朝天。
「我不要你去。」
「我也不要你去。」寬袖略揚,夥計見狀,忙提著茶壺過來幫他添茶。
白霜月瞪著那黑紗後的輪廓,抿抿唇又道:「我去,把事情告知,不會停留太久,你在這兒等我。」
「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就不去。」
跟她玩繞口令啊?「你、你——」白霜月深吸口氣,勉強寧定下來,試著要同他說理。「去年秋,你使計欲擒『刀家五虎門』的少夫人慕娉婷,後來義天大哥趕至,狠狠同你鬥將起來,他——」
「不用操心,你的義天大哥絕不是我的對手。」當時惡鬥,他臂彎裡除挾著慕娉婷外,另一手還抱著她,猶能與刀義天過招,他武功在對方之上,這一點他十分清楚。只不過,他的話聽起來頗有酸味,畢竟當年和自個兒妻子有過婚約的,正是那位「義天大哥」。
白霜月胸脯起伏略劇,擱在桌邊的兩手都收成小拳了,沈氣又道:「他單一個或者不是你的對手,但他『刀家五虎門』底下好手眾多,若一言不合掀起衝突,對誰都沒好處。」
他不語,但白霜月卻能感覺到,帷紗後的那張峻臉必是飛眉勾唇,笑得冷傲。
兩日前,他從孿生姊姊手中奪回她,原本休息一日夜、待她元氣全然回復後,夫妻二人便要回西塞高原的。
後來,預計啟程的那一日午前,她覷見有人為他送來兩匹高大駿馬,還特意備妥銀兩、食物和飲水等等,雖不知姓名,但她認得對方那張臉,以往也是「天梟」底下的「黑袍客」之一。
她知道他雖處西塞,仍時不時地與先前那批黑衣手下有所聯繫。
他說過不要這中原武林,想與她在西塞廝守,她信他的。即便之前有消息傳進,說武林盟主惠炎陽得了失心瘋,當眾削掉自己的兩耳和鼻、挖出眼珠、割去舌頭,最後舉刀切腹,死狀相當淒慘,她自然猜得出那是他動的手腳,早已中了迷魂術的惠炎陽是「滄海傅家」的大仇人,他不要中原武林,卻不可能饒過傅家的大仇人。
關於惠炎陽之死,她沒向他多問什麼,也覺得沒必要去問,兩人相守在一塊已然足夠,他與底下那群黑衣人之間的事,她從來不深探。
然,那日那位送馬匹過來的人神情嚴肅,一張嘴飛快掀動,不知正對傅長霄說些什麼,後者狀若沉吟、微微蹙眉頷首。她好奇心被勾引了,欲聽分曉,已盡量放輕腳步,可惜仍被察覺,只來得及捕捉到幾個字——「天梟」、傅隱秀、湘陰刀家、「白家寨」、婚約……
但是啊,光是這幾個字,便足以教她懸念在心,頭頂泛麻,非向傅長霄問個清楚明白不可。
若他不說,她就不走。
反正是卯上了,兩人的性情一般要強,但她較他還倔。
「隱秀再次以『天梟』名號聚眾,打算一舉踩平『刀家五虎門』各堂口,動機不明,但若真要推敲其中因由,可能是為了刀、白兩家曾有婚約。如今你是『天梟』的女人,跟你有任何牽扯的男子,都該死。依隱秀的思維,絕不會留你義天大哥活命。」
八成是教她的倔氣給惹惱了,他最後雖鬆口,提到刀家時卻面帶冷笑,彷彿傅隱秀如此為之,恰巧投他所好。
中原武林裡的大小風波,白霜月以前沒放在心上,成了親,與他返回西塞生活後,也更與自個兒不相干。但這一次不同,先不提「刀家五虎門」與「白家寨」多年來的私交和江湖情誼,若單只因她一個,就累得整個刀家作賠,她這輩子如何安心?
她是啟程了,可不往西走,卻北上湘陰,趕著到「刀家五虎門」報信。
傅長霄知她意圖,自是又惱又恨,偏偏離不開她的人。
去年與刀家一戰,他傷了刀義天大腹便便的嬌妻,梁子已然結下,此次登門「拜訪」會出什麼差池,他倒也挺期待。
哼哼,最好再大鬥一場!不用隱秀聚眾前來,就讓他單槍匹馬來會會他們湘陰英豪,那也痛快!
舉碗又飲,儘管清茶甘甜,卻滅不掉他的心頭火,也不管此刻的心態是否賭氣意味太濃,尚未踏進湘陰大城,便擬要同對頭大戰三百回合。
白霜月把自個兒的茶推到他面前去,一口也未飲。她並不渴,在此下馬是為了再次勸他,別隨她上刀家。
她畢竟為他擔憂,可惜他不領情,絲毫沒把刀家瞧在眼裡。
麥色臉蛋微凝,握成拳的雙手改而覆交在一起,手指相互緊扣著,彷彿內心正自天人交戰,為著某事委實難以決定。
「你跟定了,非去不可?」最後一問。
紗帷後的那雙奇瞳注視著她,低嗓透出。「你去,我去。」
意思已清楚闡述,要他不去,很簡單,她也別去。
「好。」白霜月微頷首。「等會兒咱們進湘陰城後,先找一家客棧休息,我請店家小二準備紙筆,我手書一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仔細寫下,將欲知會的事全記在裡頭,請人送信上『刀家五虎門』。我們回西塞去。」
帷帽震了震,圈圍的黑紗被男人吐出的灼息拂擺著,隱在裡邊那雙眼好似湛著輝芒。
「你要跟我走?」嗓音依舊低且淡,若不細分,聽不出強抑著什麼。
他的問話惹來她嘴角一彎淺笑,淡淡然,卻有其獨特的韻味。「把事辦好,我自然是要跟你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你這只『梟』,自然是隨『梟』了。你要飛回西塞高原、回滄海之地,我不跟你去,能上哪兒?」
她絞扣的指猛地被他握住,他的掌心厚實溫熱,她的手被拉了一隻過去,帷帽內,他的唇在她手心裡烙吻。
那枚親吻熱呼呼的,害她唇辦竟也詭異地熱麻起來。
欲得到更確切的答覆似的,傅長霄嗅著她內腕的淡香,又道:「那日在大宅,我以掌力震傷隱秀,她雖當場嘔出血來,但若依本門內功專心調息行氣,約莫十數日便能復原。你別以為她受了傷,便沒能耐踩平湘陰刀家,她底下召來的人與我以往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別說『刀家五虎門』,就算要取下整個中原武林,也非難事。你當真不上刀家?」